對于蕭氏一族的事迹,還是盡可能淡化處理。
畢竟,若手底下有這麼個千秋忠義的榜樣。
他們這些屍位素餐的王公貴族,又該如何自處呢?
“陛下囑托,草民定當不辱使命。”
沒成想,蕭路隻是沉吟了片刻,就痛快答應下來。
語氣坦坦蕩蕩,并無半點顧慮。
“隻是,草民一人身單力薄,可否請秦大将軍同行?”
“呵呵呵,好!那這一趟,就有勞老師和蕭先生了!”
韓凜喜不自勝,不由得拍案而起,可見是真不與秦家諸人見外。
正事一談完,孫著瞅準個時機,就将提前備下的節禮呈送了上來。
韓凜先是捧過一隻佛青色狹長錦盒,走到秦淮面前道:“老師,朕知您高風亮節,府中又什麼都不缺。”
“隻是想起您素愛丹青寫意,便備了一套玉塘盛産的灰黛毫,算是一點兒心意,請您莫要推辭。”
秦淮颔首接過禦賜之物,口中滿是“謝恩”之語。
語氣上,始終有着長輩的寬和,甚至還夾帶着些許慈藹。
韓凜沒有深究對方言語中,那不同尋常的憐惜與體恤。
而是又抱過一個竹綠色小箱,對蕭路說:
“蕭先生,朕思來想去,也不知該送您些什麼。可初次登門,就勞動您為朝廷辦事,再不備些禮物實在于理不合。”
“這裡是給小松的幾件練功服,習武時穿着方便也利索。”
原本隻是在一旁呆呆望着韓凜的秦川,一聽見“小松”的名字,眼神中立即流動起别樣的神采。
再聽說是給那孩子練功穿的,就更加确定了,這是對方以求和解的信号。
話雖是對着師父,裡頭的意思卻是朝着自己。
秦川甚至覺得,在說完這幾句話後,韓凜還斜斜笑了一下。
完全不是他平日辦正經事的樣子。
蕭路禮數周全地謝過恩後,就對着秦淮使了個眼色。
後者立刻會意,以準備行囊盡早啟程為借口。
早早辭别了韓凜,帶着蕭路告退出來。
當然了,這樣做于君臣之禮是很不合适的,可以說是大大的不敬。
但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那兩個年輕人需要自己的時間,他們一直在旁邊反而會誤事。
秦淮離開時,還屏退了鐘禮、鐘廉和其他伺候的人。
現在,整間偌大的正堂,就隻剩下秦川和韓凜兩個人了。
他們相對而立,牢牢望着彼此,好似定格了時間。
韓凜帶着輕笑的聲音傳來,熏紅了秦川的耳垂。
“看樣子,老師和蕭先生,是已經知道了。”
“我從來沒有瞞過他們,隻不過沒明說你的名字。”秦川答得很坦然。
韓凜又笑了。
這一次,他笑得凄美又遺憾。
“謝謝你做的這一切,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秦川搖了搖頭,口吻似個關懷孩子的長輩。
“什麼時候都不晚,我為得是我的心。”
說完,自己也被這古怪的口氣逗笑了。
少年們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堂屋裡,就像當年延壽山上一樣好聽。
“琵琶湖附近的桃花,都開了吧?”秦川問。
“是啊,都開了。孫著去看過,回來禀告說開得極好,滿坑滿谷的。”韓凜回答。
“開了就好,開了就好……”秦川點點頭,眼神裡滿是向往之意。
“這幾個月,飛騎營在衛信苑還習慣嗎?”
“嗯,一切都好!尤其是訓練,真是方便多了,馬跑得開,弓箭也射得遠,比起演武場不知好了多少倍!”
“那新打造的弓弩怎麼樣?還會出現容易折斷的問題嗎?”
“不會了,不會了!這一批箭弩十分結實,穿透力比北夷得更強,弓弩隊那夥人簡直愛不釋手!尤其是鄭星辰,要不怕紮傷自己,恨不得睡覺都抱着!”
仍是一陣張揚的笑聲,韓凜以手稍稍掩着面,喜的身形都有些晃動。
“你……看上去好多了……”猶豫再三,秦川還是說出了口。
“嗯,身體已經适應未生散的藥力了。而且,這些日子我都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沒有再熬夜批過折子,夜裡和風大的時候都添了衣服、戴了帽子。”韓凜一樣一樣數着,算是對當日承諾的回應。
“那就好……那就好……”秦川的眼睛随着韓凜的念叨被點亮了。
心上,似開出了一樹樹旺盛的桃花。
“時間不早,我該回宮去了。你也要保重身體,别再累病了。”
韓凜反過頭叮囑秦川的舉動,讓兩人俱是一愣,随後又一起笑了起來。
孫著進來将最後一件禮物放到桌上。
韓凜側了側頭道:“等我走了你再看吧,希望你會喜歡。”
說完,撩袍向門外走去。
目送着那遠去的身影,秦川心下一片雀躍歡欣。
他什麼都不求,隻求韓凜能夠平安康健。
就算是不得已的自我折損,至少别再那樣難受煎熬。
直到愛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見為止,秦川才如約打開了桌上的錦盒。
隻見金黃色綢緞上,放着一株開得正好的桃枝。
枝丫伸展曲折,花朵飽滿粉潤。
幽幽的花香萦繞在周圍,是記憶裡的味道。
看着眼前的桃花,秦川終于能夠确定——
韓凜是特意選了今天,造訪秦府的。
他是在用這樣的方式,來完成隻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紀念日。
小心翼翼地捧出桃花枝,秦川将它擁在懷裡。
眼角亦染上了淺淺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