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在這之前,從未對什麼人動過心。
連那些悲情、傷情的詩詞,亦不曾涉獵。
從前的蕭路隻以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落到自己頭上。
一盞古墓裡點着的油燈,即使再明、再亮,說到底仍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沒有風吹進來,他也從未想過要出去看看。
就那麼燃着,等着熄滅。
這就是當初,蕭路對自己人生的全部理解。
其實,來到秦府,對秦淮動了心,于他自己已是意外中的意外。
隻是既然發生了,他便接受了,并不指望還能和秦淮,多麼親、多麼近。
他們之間,永遠隔着當朝大将軍的身份,隔着與秦淮感情甚笃的亡妻。
是而蕭路從未奢望過什麼。
哪怕秦淮也向自己示了好,可他從沒敢把這份好,想得太長太遠。
隻覺有一天便是一天,多一時便是一時而已。
“可是……”
蕭路本能地想要拒絕。
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
“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秦淮打斷了蕭路的話,看向他的眼神,是那樣平靜又洶湧。
“他又猜到了!對于自己,他真的什麼都猜得中!”
蕭路想着,臉上的表情,糾纏成一種歡喜與難過并存的柔情。
是的,他想聽秦淮說出來——
他想聽秦淮告訴自己,是如何對自己上了心?
他想要一個,可以說出來的、确定的答案,而不是無聲勝有聲的心照不宣!
秦淮調整了下身體的朝向,與蕭路面對着面,眼睛望着對方的眼睛。
緩緩說道:“我自問,沒有龍陽之好。直到成年娶了妻,身邊也不曾有過姬妾寵婢。”
“我很愛我的妻子,自那日洞房花燭起,便立誓要一輩子愛重她、呵護她。”
“她的與世長辭,的确是我很多年,都無法走出的陰霾。”
“之後,我把全部精力放到了軍隊上、朝堂上,甚至于忽略了秦川的成長和教育。”
“懷着這樣深刻的思念,我隻想等着死後,能與她在泉下相見……”
蕭路的眸子裡,流露出悲涼的神色。
有對秦淮的慨歎,有對他妻子的惋惜,更有對自己的落寞。
他不喜歡這種哀傷的複雜,隻想轉回頭,看看月亮,變回過去的蕭路……
“你聽我把話說完!”看出了對方的逃避後,秦淮一把拉住了蕭路的手。
那股潮和熱,讓蕭路心中一驚,眼睛又被拽回了秦淮的方向。
“可是那一日,我在草舍見到你,你憑立在窗前,遺世而獨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對着你的身影、你的面容,竟有那樣許多的想象與感歎。”
“那時,我安慰自己,不過是找到了合适的先生來教育秦川。”
“對你的種種憧憬渴求,都隻是得遇賢能的歡欣。”
蕭路認真聽着,心下慢慢蒸騰起一片溫柔。
難道,他也與自己一樣,在第一眼時,就決定了如今的心動嗎?
秦淮回憶着他們之間的一幕幕,看着蕭路的神情,就像在看一株開在風裡的花。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低沉動聽,每個字都敲在蕭路的心上。
“三日後,你就來了,準時出現在秦府門口。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麼高興!”
“而這高興裡,明明還有一部分,并不是為的秦川。”
“後來,我到你這裡品茶,邀你共進晚膳,雖打着答謝師恩的旗号,卻也是我自私地想要見到你、聽你說話。”
“直到那次我病了,你來探我,冒着心魔發作的風險為我解惑。”
“我才知這一場,或許不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蕭路有些詫異了。
原來,竟有這麼早嗎?
他們的心意相通,竟可以追溯到那麼早的時候?
那之後的兜兜轉轉,豈不是自己在作繭自縛?
“可是我怎敢去唐突你呢?你是個月亮裡走出來的影兒,雖然真誠坦蕩,但照在人身上的光總是涼的。”
“哪怕我感覺到了,你待我不同,卻仍然不敢嘗試……我不能,冒着失去你的風險,去試探一個可能失敗的結果。何況……”
“何況,你覺得對我動心,有愧于你的亡妻。”蕭路把後面的話,接上了。
“是,那些躲着你的日子裡,我一直在掙紮。一方面是對你忍不住的傾心傾慕,一方面又是對她難以釋懷的歉疚。”
“但我最終,還是決定踏出這一步了。就在看見你風露立中宵的那天夜裡,你的笛聲、你的眼神,都讓我忍不住想要靠近。”
“哪怕你不是那麼情願,哪怕你還沒有完全想清楚,我都不打算放手了!”
秦淮的話說完了,兩人之間進入到了,一種空曠的沉默裡。
炭火啞下去了,壺裡的水也不在喧嘩,都那麼靜靜的,好似怕打擾到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蕭路的手覆上了秦淮的手。
摩挲着他指腹和虎口處,因常年騎射而磨出的老繭。
旋即笑了一笑,說:“好,等秦川回來,我們就讓他知道。”
“我承認,對于感情,我尚在修習的狀态,不解風情又天生愚鈍。”
“但我願意去努力,為了你、為了我自己、更為了我們彼此的将來。”
說完,蕭路鼓起勇氣,探身趨近秦淮,在他側臉上留下蜻蜓點水式的一吻。
随後輕輕一笑。
“我知道,這還遠遠不夠……希望你,能夠給我一些時間,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然而,對于秦淮來說,今夜所得到的,早已比想象中好上太多倍。
他又如何忍心,勉強蕭路呢?
隻見秦淮握住對方的手,一字一頓說道:
“不必着急,按你喜歡的方式就好,我們還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