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路重新為爐子添上了炭,秦淮則給壺中加上了水。
他們都不想去睡,都想在這個夜晚安安靜靜、全心全意地陪伴着彼此。
“可是,你不覺得,那孩子好像已經知道了嗎?”
蕭路把夾子放回一邊,笑着問秦淮。
秦淮點點頭。
“嗯,但他心裡明白是一回事,由我直接告訴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把你托付給我那天,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然而當時,我們兩個都還模模糊糊,他一個孩子,又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不知道,或許是旁觀者清吧?我們的什麼神态、動作,被他捕捉到了。那孩子天性聰慧,待人又細緻周到,察覺出些蛛絲馬迹也很正常……”
秦淮說着,又想起最後一個可能,補充道:
“再不濟,就是和你我一樣,所以才這麼快明白!”
蕭路有些驚愕,倒不是為秦淮的猜想 ,而是那猜想之下的平靜。
随即,他問秦淮:
“如果真如你我一樣,你會阻止他嗎?畢竟,他可是秦家單傳的嫡脈。”
“阻止做什麼?在這世間,能有自己真心愛惜之人,是他的福氣,又何必去計較那人出身履曆、性别樣貌呢?”
秦淮好似完全不為這些發愁。
“至于秦家,對中州唯一的責任,就是保家衛國,名利富貴不過是身外之物。”
蕭路不禁由衷欽佩起,眼前之人來。
雖然以前他也很欣賞對方,可這一次,他是站在父親與兒子的角度。
真心佩服秦淮的胸襟氣度。
“有你這樣的父親,也是秦川的福氣!”
他說着,才發覺自己的口吻,越來越像家裡人,不覺笑得更柔了。
誰知秦淮搖了搖頭,眼神轉瞬黯淡下來。
“對秦川,我是有愧的……他的成長裡,幾乎沒有我的身影……”
“有的話,也隻是作為皇子老師的我,或者責打與訓斥他的我。”
“那時候,我記得鐘禮還說過,說我跟馬在一起的時間,都比跟秦川在一起的時間長。”
蕭路剛想開解他幾句,發現秦淮的話還沒有說完,便靜靜等待下去。
“隻不過,那時候不覺得啊……”
“直到看見你和小松有說有笑、彼此作伴的樣子,我才驚覺自己錯過了多少?”
“但時間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我早已沒了補救的機會,他也已經長大了……”
蕭路将頭靠上了秦淮的肩膀,手慢慢拍打着他的胳膊,寬慰着。
“你說你錯過了秦川的成長,可我對着那孩子,總覺得他就是年輕時的你。”
“他的勇敢堅毅、正直無私,甚至于心思缜密、刻苦用功,不都是你言傳身教得來的嗎?”
“若他真有心計較,又怎會把你托付給我,又怎會先惦念你的安危呢?”
“是,你說的有理……隻是作為父子,我們終究是太淡了。”
秦淮回想着蕭路的話,心下是欣慰的落寞。
“你們不是尋常的父子!你給他最重要的禮物,就是為他埋好了飛騎營這顆種子。這才能使得秦川,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能擴充士兵、壯大軍營!”
秦淮笑了起來,一改方才的低落沉悶,又恢複了之前的爽快。
“也對!将門父子,是不該有這麼多,婆婆媽媽的唠叨!”
“過去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若想真心彌補,就該好好跟他道歉,而不是自己在這兒,徒發許多感慨!”
看到秦淮想通,蕭路自然也高興,拍了拍他的手。
“以後不僅有你,還有我,我們一起,看着秦川和小松好好長大。”
秦淮覺得,蕭路的掌心是那麼熱,熱的和自己一樣。
他的眼神也是那麼靈動,璀璨如漫天的繁星。
他終于,成為了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愛恨嗔癡、七情六欲都将在他面前展開。
而自己會陪着他,走完彼此餘下的路途。
杯裡添上了新茶,秦淮和蕭路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看着中天懸月,又往樹梢那邊移了幾分。
而另一邊,遠在青綠齋中,早已熟睡的秦川,則在夢裡打了幾個噴嚏。
轉眼又到早上。
今兒的天色不是太好,有些灰灰蒙蒙的,罩在頭上有種壓抑的感覺。
秦川和韓凜一早便醒了過來。
兩人就着暖和的被窩,又很是膩歪了會兒,才起來穿衣梳理。
為着秦川手上的傷,韓凜提議就由自己,來給他梳頭。
原本秦川想說,一點兒小傷并不礙事,可看韓凜拿着梳子,等在那裡的樣子,又笑道:
“那就勞煩官人啦!可要我把打理得精神些,今天還要去飛騎營見人呢!”
韓凜握着梳子的手都笑到打晃,直說:
“從前我怎麼不知道,你還這般在乎儀容?不是應該說,自己這般英俊風流,即使效仿古人坦腹東床,也是好的嗎?”
秦川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乖乖坐到銅鏡前,搔搔頭道:
“那不是以前年紀小,說的渾話嗎?現在我有了家室,自然該多注意些,怎麼能給你丢臉呢?”
說完,那不好意思,就變成了擠眉弄眼地調笑。
“剛起來就逗我,你當真是進步不小!”
說着,韓凜便猛得一推,惹得秦川捂着頭,連連呼痛。
“唉……同床共枕易,勞妻梳發難呐!官人若不願,我自己來就是了,何苦還要欺負我?”
隻見對方委屈巴巴的,卻一點兒沒有要挪動的意思,繼續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