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兩輛馬車駛出胡同。
街上無人在意他們離去,一如無人在意過他們地到來。
臨行前孫著交代三個徒弟,每隔十日都需輪班打掃一次院子,且不得假手于人。
說完便留承安、承喜、承福在此,将一切歸置整齊。
自己先随韓凜回宮,好準備穆王觐見事宜。
這一次,兩位少年沒有告别,隻是默契對視一眼。
眸中皆是沉澱的安定與踏實。
随後分别上了車。
聽着車輪碾過路面,内心沒有絲毫離别愁苦。
韓凜一心記挂着穆王。
關于朔楊長使,他心中早已有了适合人選。
隻需與其商議,再做最終定奪。
秦川更是歸心似箭。
他要先回府裡換身衣服,然後快馬趕去飛騎營。
這些天他人雖不在演武場,可計劃了很多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隻待見面後,與大家夥詳談。
在少年看來,這六百人從來不是下屬——
而是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以及中州将來大戰的兵鋒。
這裡頭的每個人,都該參與到飛騎營建設中來。
駛出好一段路,街上才逐漸熱鬧起來。
秦川的馬車聲已經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街邊各種吆喝叫賣。
韓凜是真喜歡這動靜,比任何曲調都悅耳。
隻有這樣切實聽着,他才能相信自己治下的中州,是一片能給百姓帶去祥和的樂土。
這爽利高亢的鄉音,比奏疏上任何溢美之詞都要來得實在。
當然了,他并沒有忘記,陳瑜亭分析過的民間現狀與疾苦。
但事情總要一步一步做。
欲速則不達,心急反而容易壞事。
尤其對于帝王來說。
秦川的話不知為何,從腦袋裡蹦了出來。
“要好好休息,知道嗎?”
邊說邊不停揮動着手臂,表情很是嚴肅。
樣子卻變成了小時候。
懵懵懂懂、天真爛漫。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個小唐僧……”
韓凜不禁開口回應,說完才發現自己在自言自語。
他扶着額頭笑起來。
“真是,這幾天……快被念叨出毛病了……”
升騰起的甜蜜暖霧,攀上韓凜嘴角。
随即他索性将還未到來的事兒,悉數抛諸腦後。
向馬車外道:“孫著,回宮後先傳膳,歇息片刻,再請穆王不遲。”
“遵旨!”聲音依舊沒有起伏,心裡卻樂開了花。
這一趟把陛下哄出來,原本隻為全其二人心意。
沒想到能借此機會,讓韓凜珍視自個兒身體,也算意外之喜。
若換了以前,這邊一下馬車,那邊宣穆王的旨意就到了王府。
再叙上一兩個時辰的話,索性連晚膳都省了。
車又往前行了好一段路,才穩穩停下。
孫著撩開簾子回道:“陛下請。”
韓凜扶着他下了車,路上不緊不慢走着。
少了許多焦躁,更多了份沉靜氣度。
秦川回去得早些。
現下已換好衣服,騎馬往演武場趕。
他回想起當日,韓凜給騎兵隊更名“飛騎營”的情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幾天相處下來,秦川覺得自己好像成長了很多。
雖說不上具體的點,但自打那一夕歡好。
名為“擔當”的責任感,就從秦川身體裡萌發生長出來。
讓他從一個細心周到,卻不免毛躁的少年,蛻變為沉實可靠的男人。
不僅對周圍人事物,更加體貼用意。
也更明白未來的路,究竟該如何去走。
所以,他着急!
急着想回飛騎營!
急着要将這份轉變,融入到剛剛開啟的軍旅生涯!
當一個男人真正有了“家”,他所看到的便不再是眼前一畝三分。
想要守護的東西,終于從虛化轉為實體。
由這個人、這個家,而衍生出千萬個人、千萬個家。
共同組成一副色彩斑斓的畫,鋪陳在秦川面前。
讓他對于“保家衛國”這四個字,有了全新的認識和了解。
這裡頭真真切切滴灌着他的血液、傾注着他的依戀。
更寄托着他的夢想。
為了守住這一切,他願意做任何事。
不再有顧慮、亦不會再迷失!
迎着陽光,身騎白馬的少年聽着耳邊呼嘯風聲,一路趕到京郊。
待馬将将停穩,就聽得一聲:“前将軍回來啦”的吆喝,似歡呼又似報信。
接着更多的“将軍回來啦”,湧向演武場門口。
其中,有的激動、有的遲疑、有的不敢置信、有的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等衆人真切看到馬上秦川時,一陣巨大歡呼,頃刻間席卷操場。
有那麼一刹那,秦川甚至覺得,連太陽都被吵得躲了一下。
果然這群人的熱忱與活力,讓日光亦難望其項背。
秦川笑着下了馬。
并且半分拘謹地就融入了隊伍。
先是鄭星辰擠上前來,笑容中的銳氣依然奪目。
“将軍,這幾日我們箭術可長進不少,什麼時候再比試一場?”
“将軍,這些日子兄弟們都加緊練着呐,一日都沒敢耽擱!”
趙直拍了鄭星辰腦袋一下,大笑着說。
孔毅走在秦川左側,也樂呵呵道。
“将軍,這等練習對山隼軍來說算不得什麼,隻是若想成為合格的騎兵隊,恐怕還要從戰術戰略上下功夫!”
秦川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内心激蕩自不必多言。
他笑着看過每一張臉,好似比自己走前又黑了些,可見近幾日操練辛苦。
“回到各自位置上,有些話想對大家說!”
秦川張開雙臂,大聲向周圍命令。
演武場上頓時鴉雀無聲,隻有衆人奔跑時的腳步響動。
僅僅一眨眼功夫,六百人列好的方陣就整齊排列在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