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将我們帶來此地?”
“看那琉璃檐角,真真流光溢彩……”
“安媽媽可會尋來?”
“……”
淺黛閣東南耳房,逼仄昏晦的角落,一豆油燈照出一張張正當年華、瑟瑟發顫的臉。
宋晞駐足窗前,遙望着她幾人口中仿佛仙宮瓊樓的琉璃檐角,眸光忽閃,一動不動。
不容細思,不堪回望,再逢淺黛閣,竟會是眼前這般景象。
“貴妃娘娘?!”
“諸位辛苦……”
窗下綠影正婆娑,一牆之隔倏而傳來守門侍衛中氣十足的問安聲。
宋晞蓦然回神,大步走向如鹌鹑般縮作一團的姑娘們,輕聲提醒左右:“噓!有人來了!”
話音未落,耳房的門被推開。
一抹晴照斜入,一前一後兩道身影披着暖照,穿過門廊而來。
“何以都縮在角落?”
前方人影的步子倏地一頓,一道女子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姜大人,怎麼回事?”
方貴妃?
宋晞盯着斜落至面前的倒影,立時把頭垂得更低。
“娘娘莫怪!?”姜無涯垂目掃了眼屋内,神色漠然道,“姑娘們久居山内,不通宮中禮數也是有的。”
不等方貴妃應聲,他頓然轉向内裡,厲聲道:“愣着作甚?還不快起來,給貴妃娘娘行禮?”
一衆小娘子你搡我,我觑你,左顧右盼許久,迫于姜無涯自上而下投落的威壓,不情不願站起身,分立成列,戰戰兢兢朝前方行禮。
“小女見過貴妃娘娘!”
方貴妃讓婢子攙着,款款邁出兩步,仿似嫌棄周遭污穢,捏着鼻子,輕扇了扇手裡的香帕,轉頭朝姜無涯道:“姜大人,此間實在昏晦,是鼻子是眼睛尚且分不清,如何能辨認誰是聖女?”
不等對方應答,她側身朝向門外,揚聲道:“來人呐!将姑娘們都帶去正殿!”
“貴妃娘娘!”
不滿于她的自作主張,姜無涯一聲厲喝,誰知對方全然不以為意,挑着鳳眸,蹙着眉尖,瞪着他道:“如何?”
姜無涯蹙起眉頭,又似忌諱着什麼,頗為牽強地扯了扯唇角,擡頭朝門外侍衛道:“杵着作甚?沒聽見娘娘說的?把人帶去!”
“是!”
“真真污穢……”
侍衛入内的功夫,方貴妃已搭上婢子的手,一步三搖朝淺黛閣正堂走去。
一盞茶後,精雅開闊的淺黛閣正堂,正中的方貴妃品着香茗、搖着香扇,仿佛百無聊賴。
“你幾個,皆不承認自己是聖女?”
待一衆姑娘們依着她的吩咐落座堂下,她又款款起身,推開婢女攙向她的手,繞着堂下,一一端量一衆姑娘。
“姜大人!”
不知是否瞧出了什麼,巡了大半,她倏地站定在宋晞面前,擡頭朝肅然在旁的姜無涯道:“今歲天燥,不如賜姑娘們吃碗涼茶?”
姜無涯如有實質的目光一一掃過堂下,聽清方貴妃之言,輕哼一聲,擡頭朝門外道:“來人呐!”
“大人?”一侍婢匆匆入内。
姜無涯面不改色,沉聲道:“都進來!”
“是!”
都進來?
侍婢碎步離去的功夫,宋晞低垂着眼簾,捏着衣擺的十指下意識緊攥。
方貴妃是在用此種方式隐晦提醒,稍後端來的涼茶有異?
聖女體質特殊,在茶裡下毒之類,實在是辨别是否聖女的不二之選。可貴妃在此,倘若那茶裡當真摻了要人命的毒藥,她如何能泰然自若,主動提起?
莫不是迷藥之類,能讓人昏迷不醒?
不等她多做思量,窸窣腳步聲又起,但見三名宮女各端着四杯茶水,穩步入内,一一分至各人手中。
“謝娘娘賞!”
宋晞學作旁人僵硬模樣,“誠惶誠恐”接過茶,時不時左顧右盼,隻不敢舉杯痛飲。
“雍山路遙,今日又實在天燥。”方貴妃返抵上座,端起手邊的汝窯盞,儀态萬方道,“各位莫要多禮,吃口茶,潤潤嗓。”
“……是。”
餘光裡映入衆人神色惶惶莫名模樣,宋晞心裡亦越發得七上八下。
當真如此輕易?
姜無涯素來以冷血無情聞名朝堂,他當真會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會否貴妃娘娘也是計劃裡的一環,也是永熹試探的對象之一?
“吃了茶……”
不等她多做思量,忽地一抹浮光掠過堂下,方貴妃不緊不慢的聲音再度自上方傳來。
衆人下意識擡眸,卻見她早已擱下茶盞,宛如蔥白的指間不知何時多出一把象牙雕琢而成的匕首,不時左探右顧,神情很是滿意。
“稍後采血,便能無知無覺、無甚痛楚,若不然……”
目光倏地一凜,她頓然翻動手中刀,不顧滿堂驚詫,冷冷道:“後果自擔!”
眼神交錯,堂下的宋晞目光驟沉。
原是如此。
——人有五感六識,最難以掩藏者,疼痛當屬其一。
她垂目看向杯中輕泛着漣漪的清茶。
茶裡莫不是摻入了類同麻沸散之物?待麻藥生效,無論針紮刀刺,她幾人皆無知無覺,唯“她”……
宋晞的心直直往下沉,攥着茶杯的手越發用力。
今日之局,當何以破解?
“時辰不早。”
不等她想出對策,早已不耐的姜無涯蓦地上前一步,冷冷環顧四下,沉聲道:“諸位,請用茶!”
餘光裡掠過方貴妃噙着擔憂的雙目,宋晞心一橫,舉起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咳咳咳!”
有她作率,餘下女子跟着舉起茶盞。
“謝娘娘!”
“謝娘娘賞賜……”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堂下女子漸漸眼神渙散、東倒西歪之時,三位奉茶女官去而複返。
與方才不同,她幾人手上不再奉着清茶,而是各捧了四隻空盞與一柄分明開過刃的短匕。
這是?
不容宋晞細看,一抹若有實質的、淬着冷意的視線自堂上投來。
宋晞心一沉,立時低垂下頭,隻生怕讓姜無涯瞧出些許不同尋常。
堂下倏地一暗,卻是一名宮婢陡然近前,将托盤置于她與另一名女子正中,而後飛快扶起鄰座女子。
“呀!”
鄰座女子體質特殊,麻藥已經生效,神識依舊清明。
看宮婢攥住自己皓腕,看鮮血自傷口汩汩而出,不僅不駭,反而一臉興奮地左顧右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