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樓,西二樓雅間。
疾風四人安守門前,姬珣杜若分坐左右,正中桌上茶氲正袅袅。
“杜若姑娘,”姬珣讓過一碗茶,擡手示意道,“請用茶!”
杜若——方才于台上撫琴弄弦的小娘子——倏地瞪圓了眼,十指青蔥緊揪着衣袂,一臉謹慎道:“小女初來乍到,公子重金相請,不知所為何事?”
姬珣讓茶的動作微微一頓,執起茶盞淺啜了一口,徐徐道:“敢問姑娘,方才在台上所奏之曲,不知是何人所授?”
“公子這是何意?”
握着衣袂的手倏而用力,杜若兩靥微紅,眼裡隐隐透着防備。
“姑娘莫怪。”
姬珣低垂下眼簾,眼裡顫動着若有似無的黯然,徐徐道:“姑娘所奏笛音,實則是某一位故交所作。多年杳無音訊,而今偶然得逢……心下實在惦念。”
攥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杜若眼裡噙着遲疑,神态間愈發謹慎。
自她暗暗窺探的神态間讀出些什麼,姬珣執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頓,倏地擱下茶盞,一面思量,一面徐徐道:“倘若姑娘的曲子當真是某那位故人所授,讓某猜猜……
“以某對那位故友的了解,你二人如此投契,必定從照面之初便一見如故。姑娘亦信任她非常,坦言相告,那地方暗無天日,非得得了安媽媽青眼,方有可能逃出生天……我那舊友……”
姬珣舉目望向她額間的金絲蘭,眸光微微一顫。
“必定遲疑許久,才告知你說,她有法子,能讓你一舉奪魁……若是沒看錯,”姬珣眯起雙眼,徐徐道,“姑娘額上點綴,與笛曲所授,當為同一人,是也不是?”
一桌之隔,杜若雙目驟凜。
姬珣卻不催促,徐徐摩挲着茶盞,大大方方任她打量。
直至爐上斷落一截香灰,樓下嚣喧又起,杜若緊蹙起的眉尖微微一顫,左右看了看,倏地傾身向前,眸間噙着遲疑,盯着他道:“子晔?”
門邊的疾風追影倒抽一口涼氣,脫口而出:“爺,她?!”
姬珣眸光一顫,正要放下手中茶,餘光裡映入她一臉審慎模樣,不似确信,反似焦急等待着什麼。
等待……他的應答?
姬珣神情一怔。
阿晞設下的答案會是何物?
子晔、子晔……姬珣眼裡掠過一絲不敢相信,顫聲道:“兮如華?”
「晔兮如華,溫乎如瑩」
——宋玉《神女賦》,藏在他少時的夢裡,句中有“晔”亦有“華”。
“當真是你!”
不容他細細思量,杜若一聲驚呼,緊蹙的眉頭頓然舒展。
“姑娘你,”疾風神情一怔,接過話頭道,“在尋下接‘兮如華’之人?”
“正是!”
杜若笑着颔首,又似有些嫌棄地瞟了姬珣一眼,開口道:“雲姐姐再三囑托,外頭欲尋她之人成千,唯有樣貌如天人,回答‘兮如華’之人,方是可信之人!”
她再度看向姬珣,又看了看守在門邊的疾風追影幾人,滿目不解道:“雲姐姐生得這般好看,她眼裡的天人之姿,怎得……”
不等她多話,疾風上前一步,正色道:“杜若姑娘,雲姑娘可有交代,找到我幾人後要如何?”
杜若蓦然正色,看向姬珣道:“公子,雲姐姐不曾多言,隻讓小女轉告四字——後山中空。”
“後山中空?”追影一臉莫名地接過話頭,轉向疾風道,“何意?”
姬珣眸光忽閃,少頃,轉向木影道:“方才你說,杜若姑娘的來處,是雍山寶元寺?”
不等木影出聲,追影已然會意,一拳砸在牆上,怒道:“姜家祖上莫不是鲮鯉化身,一個兩個怎都對挖山造穴情有獨鐘?”
房内倏忽杳然。
雍山寶元寺是大祈國寺,除卻布衣百姓,往來其間者多為皇親國戚、高門大戶。
佛祖面前衆生平等,高門大戶比之尋常百姓最大的不同,在于排場。
前遮後擁、夾道相迎……換言之,寶元寺内若有異常,實在太容易讓人發現,除非——
除非後山中空,出入之地又偏巧是一國之母的清修之地!
“疾風追影!”姬珣目色驟凜,拍案而起道,“走!去寶元寺!”
“爺!”
疾風擺擺手示意杜若退下,眼裡噙着憂慮,上前道:“貴人清修之地,如此無憑無據沖去,有理亦成無理!”
姬珣面色驟沉。
窗外靡靡聲色依舊,盈盈輕紗仿佛連天飛雪,凜得他心尖發顫,兩眼泛紅。
“回府!”
少頃,姬珣輕吐出一口氣,轉頭朝幾人道:“請二殿下過府議事!”
“爺!”
疾風上前半步,開口道:“屬下有一法子,許不必讓二殿下為難,救出雲姑娘同時,或許還能……”
“說!”
姬珣厲聲開口。
*
寶元寺後十丈,天不見日的密林裡。
四下是松風蕭瑟,窄窗内一輪新月。
正如菡萏昔日所言,她而今所在四面是牆,隻頭頂上方有個小臂寬的窄窗,能容她一窺天日……
岚河之行可還順暢?
杜若登台不曾?
金影木影可還守在樓内?他們可曾聽過《不知》?
……
漸漸的,晚月漸西斜,宋晞越退越後、越縮越小,直至退身角落,與暗影融為一體,直至不憶今夕何夕……
腦海中掠過過去種種、一如今日的皎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