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西落,夜鳥栖枝,辰星含羞帶怯。
夜已深。
碧依河畔畫舫泊岸,燈盞次第熄滅,人影已寥寥。除卻不時探頭的遊魚,長河兩岸萬籁皆寂。
“咚——咚!咚!咚!”
“天寒地凍!”
打更的更夫敲着銅鑼,百無聊賴穿過街巷。遊蕩的狸貓被突然落下的葉唬了一大跳,喵嗚着往巷尾趕去。
“簌簌——”
忽地一陣梧桐葉紛紛,伸手不見五指的槐安樓後巷倏地映出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
左顧右盼許久,确認四下無人,那暗影自樹後探出頭來,循院牆一路朝後,直至一扇低矮破敗的窄門前。
“吱呀——”
一盞油燈照着後院。
男人回身刹那,燈光自門裡投落,照出他卑躬屈膝、尖嘴猴腮精明模樣。
“喵嗚!”
一隻狸貓自門前經過,男人被唬一跳,立時推開了門,閃身入内。
“戰”後殘局無人收拾,出現在他眼前的後院滿布折弓斷箭,不難想見,一個多時辰前,此地曾發生過何等激烈的交戰。
“啧!”
男子緊蹙着眉頭輕啧一聲,回身觑了眼門口,提起衣擺,提步往堆滿了草垛的倉房方向飛奔。
直至他彎腰搬起一摞摞草垛,藏身在樹冠裡的一衆“夜鳥”們眼神交彙,眸間露出錯雜。
本以為馬廄後方另有乾坤,待那人将倉房裡的草垛一一搬出,一道顔色質地與磚牆别無二緻的暗門出現在面前,他幾人後知後覺,真真内有乾坤者,原是那一方方草垛!
終于搬完草垛,男人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身上了枯草,又抹了把汗,不放心似的回身看了看四下,而後才屏息上前。
左二、右三、上三、下二。
暗門正中偏男三寸,男人曲起指節叩向正中的刹那,隻聽哐啷一聲,仿佛陳舊的鎖鍊搭上了許久未能啟用的齒輪。
“嘎達達——嘎達達——”
鐵鍊聲起,暗門朝左側寸寸張開。
一線燈火自門裡溢出,照出依稀空蕩的四下。
門邊的男人神情依舊謹慎,第四次回身張望。
“喵嗚!”
一隻狸貓追着一隻疲于奔命的夜鼠蹿過。
院裡晚風吹拂,落葉簌簌。
男人輕松一口氣,整了整衣襟,大步入内。看清油燈所在,他伸手握住燈台中央,朝裡用力一轉!
“轟隆!隆!”
仿佛平地驚雷,栖身樹冠間的夜鳥圓瞪着雙眼,撲棱起雙翅。
比方才更大的動靜刹那間席卷後院,不僅庫房,連帶他幾人藏身的樹上都落葉紛紛、搖搖欲墜。
幾人立時緊握着樹幹,自顫動的縫隙間望向院内。
但見那空蕩的庫房内,随着方才的動靜,看似結實的地面已然分成裡外分明,形同“回”字的兩半。
男人所在之處是“回”字形的外圍,而正中的“口”字正在兩條小臂般粗壯的鐵鍊的牽引下,寸寸上移,直抵房梁!
“哐!”
直至那庫房重又穩固,看清蓦然出現在院内,形同“口”字的秘密倉庫内那一個個堆摞整齊的木箱,衆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不出意外……幾人眼神交錯,神色越發凝重。
裡間存放着的,莫不是那幕後之人沒來得及洗白的、能作為證據的贓物贓銀?
不等他幾人看得更分明些,男人已然折身退出庫房,看了看院裡院外,目光倏地一凜。
“啾——”
口哨聲響起,伴着晚風的急掠聲遙遙傳來,由遠及近。
不多時,長巷盡頭映出五六道利落身影。
又刹那,幾人彙聚在牆下,左右各自輕一颔首。不必誰人催促,又齊齊翻過院牆,箭步往倉房方向趕去!
“爺?”
廊下燈火寥寥。
一衆黑衣人停下腳步,傾身朝男人齊齊行禮。
男人神色凜然睥睨過左右,而後輕輕一颔首,指了指近旁兩人,又側身指了指身後。
兩人會意,立時直起身,直奔庫房。
餘下四人亦站起身,朝他拱拱手,而後疾步奔向一早備在一旁的馬車,一人驅起一輛,一字排開在燈火熒熒的庫房前。
馬首朝外,車身朝内。
每有車簾停穩在庫房門前,裡頭兩人便會依着男人的吩咐,搬起一個個木箱,塞進車内。
每房門一車,男人親自看過,落下車簾,再朝驅車之人輕一颔首,後者立時會意,快馬揚鞭沖出院門而去。
“駕!”
“嘚嘚嘚——”
三四輛馬車接連奔出門外,院裡原來已然塵土飛揚。
“爺?”
眼見車駕一輛輛融于夜幕,疾風幾人臉色微變。
——若是此時喚坐騎前來,勢必會打草驚蛇。可若是不聞不問任他們離開,更不知何時才能找到下一個突破口。
神思急轉間,倉房漸漸空蕩,最後一輛馬車已被填滿。
幫忙搬運木箱的兩名黑衣人已乘上馬車,掄起馬鞭,朝男人颔首作别。
“駕!”
眼見馬鞭揚入空中,車馬一記吃痛頭也不回,間不容發,姬珣的神情倏地一凜,傾身朝前方土影藏身處——最外圍的一株老榕——飛快連打了個好幾個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