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木影指指身後,又眯眼望着斷壁碎瓦,神情凝重道:“爺,村舍與琉璃坊離得雖近,地基結構卻大不相同。”
“大不相同?”
姬珣眨眨眼。言下之意,兩件工事并非同時完成?還是說……姬珣臉色一沉,厲聲道:“你懷疑,今日地陷,是天災,亦是……”人禍?!
木影輕一颔首,接過金影遞來的半塊磚,斷口朝着姬珣,指着那斷口,低聲道:“爺,看這紅磚的内裡。”
光影交錯,照得姬珣雙目圓睜,臉色越發難看。
“以次充好?!”
“不僅如此,”木影一面颔首,一面朝姬珣幾人道,“爺,方才依着爺吩咐,我二人先進了琉璃坊,找到了那兩名值夜之人的屍首。”
屍首?
姬珣蹙起眉頭,不等開口,又聽木影道:“他兩人不在門口,卻在堂下,近旁卻不見橫梁或磚瓦……兩人互相搭着肩膀,面朝下躺在地上,仿佛……”
“如何?”姬珣沉聲追問。
木影輕搖搖頭,下意識看了金影一眼,又朝他道:“爺,金影已經确認過,他兩人身上并無砸傷或掙紮,卻有火藥的痕迹……”
不曾掙紮?
言下之意……姬珣神色驟凜。
木影壓着嗓子的聲音随之落入耳中。
“爺,若我二人沒看錯,火災發生前,他兩人怕是已經……”
姬珣面色愈沉,轉向金影,低聲道:“确認是火藥?”
金影輕一颔首,由木影接話道:“爺,雷雨前的大火怕并非意外,十有八’九,有人夜半殺了人,借用火藥來毀屍滅迹,卻不知這屋子的後頭存着汩汩沸騰的熱琉璃……”
“不知裡間燒着熱琉璃……”姬珣目光忽閃,“行兇之人莫不是外鄉人?”
“爺,素聞琉璃村民風淳樸……”
旁聽許久,追影忍不住開口:“三更半夜的,他兩人得罪了誰,何以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疾風追影?”姬珣蓦然回頭。
“在!”
“尋裡正,組織村人逐一問話,近半年村裡是否出現過什麼可疑之人,不同尋常之事;那裘三郎和妞妞爹,平日裡為人如何,可曾得罪過什麼人,犯過什麼事,近半年,尤其近幾日,可曾有過什麼不同尋常的舉動。”
“是!”
疾風兩人面色微凜,立時疾步而去。
*
一個時辰後,燈火通明的營帳内,宋晞坐在姬珣身旁,手裡捧着藥瓶,正給他傷痕累累的手上藥。
一縷細風拂開帳簾,牽動幽幽顫動的火苗,于她微颦的眉間落成細碎搖曳的河。
“嘶!”
“弄疼了?”
捧着對方的手倏地一松,等不及收起瓶瓶罐罐,宋晞提起衣擺便要起身:“我去請趙伯過來!”
“不必!”
姬珣連忙拉住她手,看她滿臉擔憂神色,眼角不自禁下彎。
他牽起對方右手,輕如晚風的吻落在她溫熱跳動的右腕内裡,眸間映入她寫着不安的面容,提着唇角道:“他幾人雖沒有重傷,輕傷刮蹭在所難免。”
右手掌心攤開向上,他左臉靠近她掌心,眼裡顫動着燭花潋滟,呢喃道:“阿晞姑娘在旁,足矣!”
“咳咳!”
話音未落,簾外傳來略顯刻意的輕咳聲,疾風的聲音緊跟着響起:“爺?”
宋晞臉上立時泛起不合時宜的薄紅。
姬珣眸間笑意愈甚,拉她同坐身旁,又擡頭朝門外道:“進!”
疾風追影掀簾而入,站定在桌前不遠處,眼觀鼻鼻觀心地拱手行禮。
“爺!”
不等應聲,疾風近前半步,沉聲道:“爺,琉璃村共一百八十口,除卻馮遠與裘三,皆已問過話。”
姬珣正色:“有何發現?”
“回爺的話,方才那婦人的相公、妞妞的阿爹,姓馮名遠,年二十有六,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平日裡勤勞能幹、友愛相鄰,從不曾與誰生過龃龉。
“同他一道值夜男子姓裘,大名安平,村人多喚三郎,年三十有六,平日裡嗜酒如命,無酒不歡,也因為此,迄今沒能娶上媳婦。
“隻是除卻嗜酒,裘三郎也不曾做出過什麼出格之事。聽聞琉璃坊失火許是人為,裡正十分驚懼,隻不肯不信。”
“不曾得罪過旁人?”姬珣若有所思,“村裡可有外人出沒?尤其今夜,可有人瞧見陌生人?”
疾風面色愈沉,搖着頭道:“一切如常。”
“不過……”
追影上前一步,接過話頭道:“爺,有一事,屬下二人以為,似有些不合常理。”
“怎麼說?”
兩人目光交彙,追影道:“爺,方才我二人聽不少村人提起,琉璃村原名西古村,原本坐落于京城西古河畔,遷居來此将将兩歲。”
“西古河?”姬珣神情一怔,“西古河畔景色宜人,為何遷來此處?”
“說是河道兩端常有洪澇,村人苦澇患久矣,不得已才遷移至此。”
“澇災?”姬珣下意識望向坡上人家,蹙眉道,“為何覺得不合常理?”
“爺……二殿下!”
正巧姬琅掀簾而入,追影朝其傾身作了一揖,又轉向姬珣道:“爺可知京中大戶人家所用琉璃大多出自此處?”
姬珣眼裡不解更甚:“那又如何?”
“事關貴人用度……”
追影倏而蹙起眉頭,低垂着眼簾,沉聲道:“裡正說,遷村并非他主張。”
“不是裡正主張?是村人自行其事?還是……”
追影搖搖頭,下意識瞟了一眼姬琅,又朝他幾人道:“爺,此間工事,似乎是工部主張。”
“工部?”
燈影随風搖顫,照得姬珣滿目愕然越發凜然。
工部主事……言外之意,磚瓦偷工減料,地基沉陷至百姓死傷……與工部脫不了幹系。
晚風蕭蕭,燈影翩翩。
不知從哪裡鑽出的蚍蜉穿過營帳,照着燭火,于他幾人身後帳上落成遮天蔽日、仿佛百鬼夜行之龐然暗影。
帳外野火不歇,天地飲泣,一株被雷劈中的焦木瑟瑟風中,已然搖搖欲墜。
良久,姬珣自沉吟間回過神,看向同樣面容嚴肅的姬琅道:“殿下,請來的旨意是?”
姬琅蓦然回神,颔首道:“今夜之事,全權交由我處理!”
“好!”
姬珣眯起雙眼:“既如此,勞煩殿下差人将琉璃村的前世今生查個清楚……昔日遷村是誰人主張、誰人經手,花了多少銀兩,出入幾多府邸,務必詳查!”
“理當如此!”
“爺!”
沒等雪嶺霧凇沒能退出門外,帳簾叫人一把掀開,卻是火影土影披着滿身風雨,火急火燎沖了進來。
“爺,棗林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