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鵬落成,爾等便能走出此界,長随主人左右!”
沿彎曲冗長的岩洞行出不多時,一扇嶙峋的石門後頭,一陣抑揚頓挫的宣告随同綽綽火影越過岩壁而來。
窺見那石門上方倒映出的一道道齊整如軍陣的人影,宋晞兩人步子一頓,小心貼着岩壁,不敢再近前。
“角公子,主人何時再來地宮?”
土影?!
宋晞兩人眼神交彙,目色齊齊一沉。
一牆之隔落針可聞。
不多時,渾厚的足音響起。片刻,岩壁上方多出一道人影,随同他近前的足音,寸寸拉長,寸寸靠近,仿佛追魂奪命。
宋晞兩人一陣心焦,等不及更多動靜,立時朝洞口方向蹑足而行。
“叫什麼名字?”
角公子的聲音響起之時,兩人已抵達石洞門口,借岩壁為遮,小心翼翼探出身看。
一牆之隔卻是個比之先前所見更為開闊與敞亮的……地宮!
——說地洞名不副實,喚“地宮”才算恰如其分。
地宮正中是個開闊的廣場。廣場四周火把高照,燈火通明。
前方有座半人高的高台,台上置了鍋爐筆墨之類,瞧着似刻繪之用。
——聽角先生話裡的意思,先前他二人聽見的慘叫聲,怕正是再給少年們紋刻上赤鵬紋。
台下擠着二三十人,長不過十五六,少不足六七八,個個身量壯實,神情很是虔誠。
高台往裡是一間間宿房,往外……
看清外間物事,宋晞雙目一顫。
一個個整齊排列的隔間,從裡到外依次可見長刀、長槍、弓弩、盾牌……
聽聞梁州有鐵礦時,他幾人心下已有預感,梁王瞞下鐵礦而不報,或許不僅是為私售赭礦那般簡單。
不論是為私鍛兵器,還是為旁的什麼,她以為梁王會将其藏在鮮有人至的西梁山,而非……
宋晞下意識仰起頭,看着斑駁嶙峋的岩壁,目光倏地一顫。
他兩人而今所在,莫非已非浮雲樓,而是被挖空了的西梁山下?
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穿過地宮,火光搖曳,一張張無辜、稚嫩卻狂熱的面容映入眼簾,宋晞錯覺自己的心被火光所灼,搭在岩壁上的手陡然用力。
發現鐵礦隐而不報,私鍛兵甲留以自用,再擄來百來名少年,每十日二十存十……如此三年有餘,梁王——若說此事還不能确認梁王與此事有關,未免自欺欺人——所謀為何?
再有,眼前這些視殺人于尋常,神情狂熱的少年……
賭局、鐵籠……黥紋……
浮雲樓三階的種種安排,當真隻是為滿足梁王一己私欲?還是……
想起曾追随端華南下的死士,宋晞的目光重重一顫。
此間安排,會否不僅為選出體格健碩之人,更為消除他們對他人性命的敬畏?
——消除對死亡的畏懼,是成為一名合格死士的第一步!
而第二步……
用藥物換來的忠心終難長久。
雎鸠草之外……身處黑暗之中的人們時常會忘記自己因何落到此等境地,久而久之,反而會依賴甚至盲目崇拜讓自己陷于困境之人。
恰如眼前——
角公子告訴久困于此的少年們,隻要聽話,隻要得到赤鵬紋,他們便能離開地宮。若能得主人青眼,甚至有平步青雲的可能。
如此說來,他們口中的主人莫非是……
腦中翻起驚濤駭浪,答案不敢宣之于口,丈于開外燈影搖顫,角公子的聲音驟然響起。
“兩位,既已來了此處,何不出來一見?”
不等動作,台下的少年突然自發分成兩列,以角公子為中心,自高台一路延伸至洞口。
宋晞心一沉。
既已被發現,躲躲藏藏于事無補。
目光交彙,兩眼各自一颔首,理了理衣袂,垂目迎上前。
“角公子!”
洞口不遠處,宋晞停下腳步,傾身朝來人行禮。
“是個姑娘?”
角公子徐徐近前,銳利的視線寸寸遊走過兩人周身上下,又沉聲道:“不請自來,不知有何貴幹?”
少年們紛紛圍攏近前。
眼見暗影一道道投落,宋晞目色微沉,思量片刻,擡起頭道:“叨擾公子,隻怪阿弟不小心,方才在場邊時不小心把随手把玩的小物給弄丢了。我陪他回頭找,一不小心誤入此間……驚擾公子,還望公子莫怪。”
“小物?”
角公子轉頭看向她身側的追影,視線自他眉間遊走至周身,看清他腰間的佩劍,目色驟然一沉。
“原是如此。”
他右手負後,下颌微擡,繞着兩人不緊不慢踱了兩圈,直至追影身側,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裡間的一衆少年道:“來者是客。三三?”
宋晞下意識蹙起眉頭,正揣度“三三”是何意,銅鈴聲響起,圍在他們面前的少年突然有了動作。
她下意識擡起頭,正見少年們三三成陣,滿目熾熱地望着角公子。
“刀槍棍棒任選……”
角公子徐徐走出兩步,唇角微勾,眸間顫動着與先前在生死之局間别無二緻的邪性,右手微微擡起,轉身同時,指着左右兵器庫,不緊不慢道:“留住一人,三月不必入籠;留住兩人,即日出宮……”
不等他說完,性急的幾人已跑向兵器庫,随手抄起兵刃,又呼哧呼哧去而複返。
聽懂他話中意,追影神色驟變,一把拉住宋晞往身後重重一拽,拔劍同時,冷聲道:“雲姑娘,退後!”
隻聽歘的一聲,長劍出鞘,洞内刹時“風雲突變”。
角公子不緊不慢退後兩步,垂目掃了眼他手裡的長劍,面色微冷。
“當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