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聲音發顫,臉上浮出後怕,宋晞眼裡浮出“無甚大事”的坦然,一邊輕拍他後背,一邊繼續道:“你且回頭看,方才那是看顧你長大的張伯,這兒沒人會害你,不怕!”
許是依依春風柔人心,又許是她的眼神與話語帶有某種熨帖人心的力量,方才還驚懼不已的孟恒漸漸平靜,捂着耳朵的雙手倏地一松。
袖口滑落,一段傷痕累累的臂膀猝不及防撞入她眼中。
“這是?”
看清他腕骨内側黥刻的圖案,宋晞雙瞳驟縮,倏地倒抽一口涼氣。
“阿恒!”
宋晞搭在他肩上的雙手陡然用力,沉聲道:“這幾個月去了何處,手上為何會……”
“阿恒!阿恒何在?!”
不等她把話說完,一陣呼天搶地穿過熙熙人潮而來。
姬珣連忙扶住宋晞,沒等站起身,前方看熱鬧之人已自發讓出一道通路。
春晖斜照的長街盡頭,兩鬓霜白的林氏由孫媽媽幾人攙着,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而來。
“恒、恒兒?”
臨近街口,淚如雨下的林氏似突然失了近前的勇氣,手裡揪着早已濕透的帕子,仔仔細細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眼前人,喉頭哽咽,字不成句。
“娘!”
直至孟恒認出她來,哽咽着發出除尖叫之外今日的第一個字,林氏“哎”了一聲,母子兩人頓時擁抱一處,當街抱頭痛哭。
左右鄉鄰大多認識他母子二人,而今親眼目睹久别重逢之喜,幾個心軟的媽媽早已掏出手絹,陪着抹起眼淚。放下心來的張魚佬亦背轉過身,吸着鼻子,連聲感慨:“回來好!回來就好!”
隻怕見多了重逢之景又添傷懷,宋晞強迫自己轉過身,拉住姬珣衣袂,輕聲道:“走,去邊上說!”
姬珣牽住她手,一邊往僻靜處走,一邊偏過頭道:“方才就見你神色不對,怎麼了?他手上有什麼?”
行至人迹罕至處,宋晞陡然停下腳步,擡頭看着他的眼睛,聲音低沉道:“端華南下犒軍時,在鳳鳴山腳下的楓林裡遇見的刺客,可有印象?”
姬珣面色驟沉:“你是說?”
于楓林外刺殺端華的刺客有兩撥,一撥是被淮南王親信利用,以陸叙為首的蘭芷學子,另一撥則是聽命端華行事的“自己人”。除卻手腕内側的赤色大鵬,第二撥刺客的真實身份,迄今仍毫無線索。
聽懂她話裡的暗示,姬珣目光驟凜,壓着嗓子道:“你是說,孟恒的手腕内側黥有赤色大鵬印?!”
宋晞松開他手,兩眼越過熙攘嚣喧的長街,望着澹澹煙岚下的西梁山,自言自語般唏噓道:“這梁州城,怕是不得不去了……”
*
“二哥,我與你同去!”
半個時辰後,如歸客棧雅間,聽聞太子南下時發生的樁樁件件,姬琅拍案而起,雙目炯炯道:“簡直豈有此理!”
“不可!”
姬珣連忙拉他坐下,下意識看了看左右,又壓着聲音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梁王是端華太子母舅,此去梁州,免不了要與這位酒肉王爺打交道。再者,現下知曉殿下在梁州之人不多,還有一事,非殿下不能幫!”
姬琅陡然正色,直起身道:“有什麼事,二哥但說無妨!”
“孟家那小兒至今仍處于驚吓之中,隻要問起這段時日發生之事,他便驚叫不止,實在問不出有用的信息。”
姬琅面色微沉:“的确如此。”
“看他模樣,回來的一路怕是吃了不少苦頭,除卻刀傷、鞭傷,渾身上下滿是泥濘,與其說是滾進了泥潭,更像是,”姬珣微微一頓,舉目看着遙處的西梁山,沉聲道,“在地底下爬了許久,好不容易才重見天日。”
“二哥的意思是?”姬琅前傾上半身,神情愈顯鄭重,“神女峰下密林間,或許另有玄機也未可知。”
姬珣輕輕颔首,沉聲道:“鎮上大娘說,孟恒像是憑空冒出來般突然出現在了山上。隻不知,他是主動逃離,還是被有心人利用,為轉移我們注意力而故意放了出來。”
“故意?”姬琅眨眨眼,很快面露了然道,“二哥是擔心,那人想讓二哥離開天水鎮?!”
“尚不排除可能!”
姬珣轉向姬琅,正色道:“殿下,今日午後,我們會大張旗鼓離開天水鎮。搜尋密林之事,便交由殿下你了!”
“包在我身上!”姬琅陡然站起身,想了想,轉頭朝窗外道,“雪嶺霧凇,去郊外通知兄弟們,今夜子時入城!”
“是!”
“還有這些藥!”
雪嶺霧凇剛剛飛身而去,忙活半夜的趙府醫抱着十數瓶瓶罐罐推門而入。
“時辰不夠,昨兒個晚上隻來得及做了這些。爺,疾風追影,按顔色不同,給大夥一人一瓶。”
“趙伯!”追影接過他遞來的小藥瓶,一邊端量,一邊興緻勃勃道,“這瓶子有的纏金線,有的繞綠線,有何不同?”
“金色是金絲蘭,綠色是雎鸠草。”趙府醫頂着猩紅的雙眼,仔細叮囑房中衆人,“使用前務必再三确認,若是用錯了,怕會适得其反!”
“好!”追影連連颔首,“有勞趙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