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水伴着冷香,陣陣灑向岸邊各處。
乍眼望去,的确有幾分仙人出塵之姿。
“神水!”
“是神水!我碰到了!我碰到了神水,哈哈哈……”
“……”
宋晞一行并非尋常鄉鄰。
眼見左鄰右舍你搡我顧,神似癫狂,幾人被搡着近前,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幾名女子手裡拿的便是所謂神水?”
臨近天水池,看清那幾名女子手執白淨瓶翩然起舞模樣,宋晞下意識張望左右,不解道:“被灑到,便是被賜了福?”
若如此,此地街坊四鄰男女老少具在,是男是女有何差别?
“幾位不是我們鎮上的吧?”
話音方落,一名被擠到跟前的男子聞言轉過頭,看清宋晞眉目,咧嘴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蓮上舞隻是第一步,晚些時候,鎮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會上山去。公子若是好奇,也能上山去看看。”
“上山?”宋晞一怔,“上山做什麼?”
“小公子不知?”男子眨眨眼,見她神情茫然,下意識挺直腰杆,一臉理所當然道,“神女峰下神女廟,神賜之禮,自當終于神女廟。”
“神女廟?”
姬珣目光微沉,近前半步,一邊拱手,一邊朝他道:“兄台的意思,今日神賜之日,鎮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會随同這幾位神使上山去?”
“不會都去。”男子擺擺手,眯眼看着東南方向道,“有些上個月剛去過,這個月便不去了。”
“看!”
不等幾人開口,男子的眼睛倏地一亮,指着上山路口道:“開始動了!”
姬珣目光微凜,立時作别男子,與疾風追影一道,穿過人潮,往神女峰方向箭步而去。
*
“……十二奇峰各孤絕,北神女,南月芒,正中旭南入蒼穹……”
“孫二郎,我聽聞那旭南峰下有個山神廟?”
“……”
春日漸高升,出入西梁山的路卻越發崎岖而逶迤。
次第有人自散落山間的各個村子彙入上山的人潮,上山路雖陡,左右春花争豔,大夥你攙我扶,閑嗑打诨,卻也自得其樂。
宋晞幾人不遠處是幾名獵戶打扮的青壯年,最前方被稱為孫二郎那人頭戴萬字頭巾,腰系紅絹搭膊,生得氣宇軒昂,似乎于鄉民間頗有威望。
“山神廟?”
孫二郎回頭觑了一眼,抹了把汗,慢悠悠道:“是有個山神廟,怎麼,神女峰下的獵物不夠多,想去梁州城碰碰運氣?葛老三,可别怪我沒提醒你,不說孟鐵匠他丈人,城裡那秦老根可還記得?當年多麼叱咤風雲一人物……
“他與我說過,沖撞山神那些人,不是瘋了,便是死了,總之沒一個得善終。你若執意要去,别怪兄弟幾個不管你。”
“二郎說哪去了!”被稱作葛老三之人摸了摸頭上的葛巾,急得直擺手,見衆人皆盯着他看,低下頭,小聲嗫嚅道,“老子就是好奇而已……”
聽他支支吾吾,說話聲音越來越輕,宋晞幾人面面相觑,下意識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山徑另側。
“那是?”姬珣目光微凜,步子倏地一頓,“林氏?”
“林氏?”
宋晞陡然轉過身。
正是陌上花開春二月,又逢神賜之日,上山來求神順帶踏青的大姑娘小媳婦們莫不換上了最亮眼的新衣,連同各家做粗實夥計的婆子媽媽在内,眉間點鵝黃,鬓邊别簪花,一個比一個春風滿面,花枝招展。
歡聲笑語的山道上隻一人格格不入——
山徑彼端,一株歪脖子老槐樹下,一名渾身缟素的婦人一手撐着樹杆,一手輕拭鬓邊汗,神色間滿是茫然。不是林氏,還能是誰?
再看左右鄉鄰,不是繞道而行,便是指指點點,仿佛她是什麼避之不及的瘟神。
宋晞面色微沉。
“子晔,我……”
“去吧。”
不等她轉身,一隻裝滿水的水囊出現面前。
宋晞下意識擡頭,正見姬珣擡手遮着春日,迎着錯落的晴光,沖她莞爾而笑:“帶上水,小心曬!”
“好!”
宋晞輕一颔首,雙手接過水囊,步子輕快而去。
“林媽媽?”
歪脖子樹下不遠處,宋晞停下腳步,朝林氏遙遙施了一禮。
“你是?”林氏眯着渾濁的眼,蹙眉打量許久,不确信道,“阿康家的?還是老李家老二?”
穿過山頭而來的晴光并不太烈,不知怎得,看着林氏“老眼昏花”的模樣,宋晞忽覺胸口有些悶,平複了好一陣,揚起唇角,搖着頭道:“林媽媽,冒昧叨擾,小生自清晖城而來,今次是令婿王青所托,路過梁枕村,給令愛愉姐兒帶句話。”
“愉姐兒”三字落下,一陣風拂過,老槐新芽倏而紛紛。
不知是否春光灼人眼,林氏探至半空的手倏地一頓,雙唇翕動,绯紅漸漸漫上眼眶。半空中的手如同深秋枝頭的枯葉般,倏而顫抖個不停。
“青哥兒?”
林氏眼裡泛出淚光,為忍住而圓瞠的雙目近乎噙着兇狠,許久,她陡然錯開視線,啞聲道:“青哥兒,可還好?”
宋晞落座她身旁,一邊遞上水囊,一邊颔首道:“都好,隻是惦記着愉姐兒,一刻不敢離開響雲樓。”
“是個好孩子……”
待林氏平複心緒,雖萬般不忍,宋晞遞上一方帕子,輕聲道:“林媽媽,小生冒昧,聽青哥兒說,愉姐兒隻是回家探親而已,為何會……”
林氏握着水囊的五指陡然用力,沉吟許久,舉目望着煙霧缭繞的神女峰,徐徐道:“公子是讀書人,依公子之見,此間可有魍魉,世間可有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