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南甯侯府後園,臨水而置的映天水榭内,竹影婆娑,弦音缱绻。桌上一盞落雲杉,繞着習習涼風,茶氲正袅袅。
“走!”
琴絲竹後,一聲怒喝伴着幾道踉跄的腳步聲遙遙傳來。
宋晞兩人擡起頭看,卻是兩名府兵押着陸叙三人,繞過後園拱門而來。
姬珣放下手中茶,靜待幾人近前。
“站好了!”
“要殺要剮,悉聽尊做!”
廊下不遠處,府兵沒來得及喝令幾人站直,性急的祁江第一個按捺不住,梗着粗紅的脖頸,瞪着水榭下的姬珣兩人,惡聲惡氣開口。
“何必故弄玄虛?”
“祁江!”
年紀稍長的陸叙沉穩依舊,展臂擋住他的同時,兩眼已飛快掃過左右。
蓮池、水榭、絲竹、清茶……若要“殺剮”,何必将人從牢裡提出來,又沐浴更衣,又好茶好飯,待到午後日落時,才帶來這風景秀麗的後花園?
遲疑自眼底一閃即逝,他輕斂衣袂,越過府兵行至水榭廊下,傾身作揖道:“學生陸叙見過世子爺,祁江言行無狀,還望世子爺不怪。”
“陸大哥你!”
不等祁江多話,陸叙偏過頭,一記眼刀狠狠掠去。
“噓!”
祁河性子安靜,行事卻比祁江仔細不少,讀懂陸叙的暗示,他連忙上前,拉住“躍躍欲試”的兄長。
榭内兩人置若罔聞。姬珣擺擺手示意随從退下,拎起茶盞,一面倒茶,一面不緊不慢道:“水光潋滟清風悠,此間風景正好。幾位若是不棄,不若同坐片刻,陪我二人說會話?”
陸叙幾人身子一僵,面面相觑,隻不敢貿然上前。
“世子爺這是何意?”依舊是陸叙開口應話。
姬珣似渾不在意他幾人的防備與不安,待茶氲袅袅漫至空中,才摩挲着杯沿,徐徐道:“幾位寄予厚望之人,端華太子,月前已啟程回京。”
話音未落,園中秋光倏而肆虐,祁江祁河臉色發白,連素來持重的陸叙都在聽聞“端華太子”的刹那,蓦地變了臉。
“花朝女學,亦已由青州府接管。”隔着朦胧茶氲,姬珣眯起雙眼。
“什麼?!”
“世子爺去了青州,去了曲屏山?”
祁江祁河面面相觑之際,陸叙分明他話中意,垂在身側的手陡然緊握,臉色鐵青道:“還去了蘭芷?”
姬珣不置可否,淺啜一口茶,又從袖中取出一疊名錄,一張張攤開至幾人面前。
“淮南王所行之事,南甯侯府已經分明,唯一欠缺,便是這份涉事官員的名錄,無人畫押,不能作為呈堂證供……”
“學生願為人證!”
姬珣話音未落,陸叙上前一步,祁江祁河其後,撲通撲通幾聲,水榭前刹時跪了一地。
“學生願為馬前卒,刀山火海,在所不辭!”陸叙雙手抱拳,沉聲道,“但求世子爺,還青州百姓一方青天!”
“但求世子爺,還青州百姓一方青天!”
祁江祁河叩首在地,跟着兩聲告誓。
昭昭秋日,滟滟随波,長風千萬裡。
如此膽識氣魄,才是伯鸾先生教授,才是蘭芷風骨……
姬珣宋晞兩人眼神交彙,各自從對方眼裡讀出些許欣慰。
“快快起身!”
姬珣站起身,迎至榭外,一邊扶幾人起身,一邊道:“幾位公子高義,為花朝女學,為青州百姓,不惜以身犯險。”
“學生惶恐!”
如是數次,陸叙幾人不再推讓,随他走進水榭,端坐至兩人面前。
“既如此……”
吃過一盞茶,姬珣收起閑談姿态,兩眼一一掃過眼前學子,正色道:“陸公子,兩位祁公子,若是信得過姬某,能否坦言相告,那日在楓林,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幾人意圖引起端華注意的計劃,中途如何出了錯?”
握在手裡的茶杯微微一顫,陸叙蓦然擡眸,笑容僵硬,不安之外又似多了幾分謹慎。
“世子爺這是何意?那箭……”
他擱下茶盞,兩眼亂瞟片刻,攥着衣擺道:“巧合而已。”
姬珣垂目看向他交疊在桌上的十指,又偏頭朝宋晞輕一颔首,待她攤開雙手,笑道:“弄弦之手。”
不等幾人追問,他又掌心向上,指了指右手虎口,擡頭朝幾人道:“持劍之手,可諸位……”
話沒說完,祁江祁河下意識垂下目光,藏起雙手,陸叙交疊在桌上的雙手倏然緊握,一時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姬珣不以為意,淡淡掃他幾人一眼,繼續道:“執筆之手不同于持弓之手,那日在楓林,你幾人出箭之地離太子殿下足有數十丈之遠,誰人藝高人膽大,竟能以執筆之手,射出百步穿楊之箭?”
杯中茶早已沒了熱氣,陸叙幾人怔怔盯着自己的雙手,沒能出聲。
“世子爺眼明心亮。”
不知過了多久,陸叙輕歎一聲,緊擰着眉頭,擡起頭道:“事到如今,告訴世子爺……”
他轉頭看向祁江兩人,見兩人并不反對,垂目道:“那日在林中,實則并不止我三人。”
“不止三人?”
姬珣蹙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