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擁時早已無言,她默默吞着眼淚把多餘的話都溯洄肚中,胸口門襟衣袋裡印出的鋼筆冷冰冰貼住她的心,腫瘤疙瘩一樣硌進身體,像阻斷彼此連接般,擋在中間畫上了句号。
寒冬将至,無人在意流離失所的野貓們,隻有陳予凝在花店門前重新搭起了紙皮小屋,放上一些用不上的舊被褥,供過路的小動物們借宿,不至于凍死街頭,誰知第二天一早紙皮全無,連一次性貓碗水碗都一并消失,這麼冷的天努力生活的人們确實是一刻也沒閑着。
浪漫的“采花大盜”再也沒有出現,她猜測是年數已近,自己偷偷找了地方藏起來安靜長眠,她曾見它體格和毛發早已步入晚年,内心裡隻期許是個安詳童話般的結局,她在店門前一小塊空地也試着種起了三角梅,盼着來年春天有新的花神再度降臨,生活應有新的眷顧才對,來世還會再相見。
五十五
最後一次擁抱大概已過了初雪夜,上海很少下雪,隻有度過了最難忍耐的低溫後,罕見的便會迎來一兩場飄雪,雪落的時候已并不感覺到冷,反倒是雪打濕衣物後冷卻的部分,印到皮膚上才又找回一些冬意。
愛麗絲的黑色毛線冷帽套住大半個腦袋,将兩隻耳朵完全蓋住,另一隻拆卸了皮手套的手倉皇地裸露外面,靠一口口香煙取暖,在絨白的室外呼出人間的濁氣,陳予凝穿着及腳的白色羽絨服正在給門外的三角梅樹細心套上保護雨衣,身後抽象的腳印都是雨融雪的痕迹。
“你們真就這麼散了?”愛麗絲吐着煙圈聳動着雙肩問。
她沒有回頭隻輕輕答應了一聲。
“真就一點餘地都沒有了?沒有一點可能了?”愛麗絲繼續不解地追問。
“大概很難了吧。”
“為什麼啊?都是成年人了,嫁給他又不是嫁給他媽!”
她停了一下,笑了笑道:“正因為都是成年人了,再也做不到像以前一樣了。”
年少輕狂,無所畏懼,這是多少代人向往而一去不複返的青春。
“你們有這個啊,有元子可以自己話事,管别人說那麼多幹嘛。”愛麗絲叼着煙,用手指搓了搓在她面前示意。
“這不是錢的問題。”她把愛麗絲的手放下。
“那是什麼,你們感情的問題?”
她扭過頭去沒有作答,心裡泛起漣漪。
“是不是其實你發現自己沒那麼愛他?”
愛麗絲說完之後自己也感慨地笑了一下,把煙掐滅。
“他沒有辦法抛棄本就擁有的和拼搏來的一切和我一走了之,我也沒有勇氣放棄現狀再和他去一個未知的領域冒險。這應該是成年人比較體面的結局了。”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身上突然飄落下幾小片頭皮屑大小的霜花,舉頭看着漫天飛花,北風呼呼直吹。
陳予凝用手接住其中一片,說道:“又下雪了。”
“那都隻是還不夠愛的借口罷了,隻要夠愛,就一定不會分開。”愛麗絲拍拍肩上的雪花,漫不經心說了出來。
隻要夠愛,就一定不會分開嗎?
《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故事能成為傳誦經典,也許是因為這飽含了人類對沖破愛情束縛,敢于挑戰現實權威的美好願景,畢竟不是誰都有勇氣為了愛情奮不顧身,王子公主的童話故事教我們怎樣努力靠近自己的真命天選,海枯石爛感天動地的精神令人動容,隻不過陳予凝他們已經過了讀童話的年紀了。
正如陳予凝所說的,在不再年少懵懂的時光中再談愛這件事已經有些奢侈,還有幾個人能夠義無反顧選擇私奔?也許默契的分開才是成年人最體面的成全。
某天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靜谧幽深的洋樓,腦海裡還回蕩着前些日子裡,閣樓深處瘋言瘋語的女人,絕望的求救聲,劃破長空像戰損的機翼“啾咣咣咣垹”一聲隕落,砸穿地面。鷹隼飛過,她擡頭隻見空蕩的窗台,聽人說,女人死了,不知怎麼死了,人們隻覺街道恢複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