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醫生着急地趕了過來，看見陳予凝和愛麗絲正坐在花店門前的大樹台階上，愛麗絲的芭提雅黑白紮染圖案披肩将縮成一團的陳予凝牢牢裹住，他透過玻璃裂洞朝裡看了一眼花店的慘狀，關切地詢問着陳予凝所有尋上門仇家的可能。

“仇什麼家，一個純神經病，沖你來的！”愛麗絲推開他，讓他與陳予凝保持距離。

見陳予凝驚魂未定一言不發，他倍感疑惑：“什麼沖我來的？”

“那什麼人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自己問警察去！”

“那人呢？”

“被帶走了啊。”

“那和我有什麼關系？”

愛麗絲正打算撸起衣袖與他好好理論一番的時候，被陳予凝一把拉住攔了下來。愛麗絲這才收着脾氣，揮了下手沒眼再看的表情轉身離去：“你自己問她吧。”

天色漸晚，太陽半遮半掩藏匿在遠山後，露出一道黃橙橙漸變灰色的邊，勾勒出野曠低樹下一派悲涼的晚秋輪廓，耳聞幾聲雄渾犬吠與沙啞烏啼，寸草不生的季節即将來臨。

晾陳予凝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前半生見過的稀奇事不比暢銷電影院每天要放映的場次少，她并不害怕大風大浪，什麼爛人撒潑那都是小事一樁，自認制造麻煩過去的自己也算拿手，她無法平息的其實是隐瞞，是坦誠布公裡的不忠欺騙，是厮守終生裡的說變就變。在兩人甜蜜商議婚期相關事宜的日子裡，突然冒出一個自稱未婚夫女朋友的不速之客，來都來了毀了她的店鋪她的心血就算了，還打算毀掉他們前期建立起來的信任，好不容易決定再相信男人一次，果然男人這種生物隻有一次和無數次的區别，零次的都不叫男人，他們擅長惹火上身，照亮自己焚燒愛人，還有一部分是以點燃自己為偉大犧牲的。這個男人因為一個女人在陳予凝心裡大打折扣。

溫醫生見陳予凝冷冷地笑着，看的他心裡直發毛，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讓她開口，這樣漫長的等待實屬煎熬。

她終于冷不丁抖出一句話，有氣無力地讓人以為是鬼魂呓語：“她說是你女朋友。”

溫醫生抓耳撓腮間愣了一下，他疑惑地努力反複确認聽到的真實性。扶額仰天思索了一會兒，像被瞬間點明了一樣，嘗試向陳予凝求證對方的外貌特點，取的點頭核對後一拍腦門眼裡亮光。

“那是我前女友！我們分手很久了，她心理有點不正常，之前總騷擾我來着。”

溫醫生在奮力自證着清白，他有理有據地向陳予凝說明情況，因為對方給自己造成的困擾他還為此換過電話号碼。自己也的确是心軟，覺得一個女孩子如此情況已經很不樂觀，不忍恩斷義絕，把話說得太難聽将對方逼到絕境，誰知道有心理障礙的病人倘若受到刺激會有何種過激行為。

陳予凝在他的連連道歉聲中慢慢安定下來，聽溫醫生說着和那個女生的過往，她竟開始産生了同情與憐憫。

“我和她真的沒有什麼，我們早就分手分得一幹二淨了。我知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畢竟你受到的這些傷害都是因我而起，我可以把同學電話給你你去問清楚，她和我是高中同學我們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

他非常誠懇地對着陳予凝說，眼神裡充滿了忏悔。

見她沒有回應，他還是想補充地不斷追加着：“我對你沒什麼好隐瞞的，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我認定了你，你就是我這輩子非娶不可的人。當然了前提得是你願意。我想說這個是為了……”

“起風了，不如進去待會吧。”陳予凝打斷，緊接着就想起身。

他雙手伏在她的肩上，攔住去路：“我願意用一切代價償還她帶給你的傷害。我花錢請個好律師起訴她，對你對花店造成的所有損失，我一定會讓她付出代價雙倍奉還。你相信我，你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兩人對視，陳予凝第一次在男人眼裡見到了惶恐不安，見到他們狼狽求饒的模樣，不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瘋了。”

“我沒瘋，我說真的！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我不追究她了。”

陳予凝柔柔地看着他，仿佛她才是一匹苦苦求饒的小狼。他對這個回答倍感詫異，刹那間慌了陣腳。

“來吧，進來喝口熱茶我們再回去。”陳予凝擦肩從他身後走進店裡，她将稍稍及地的披肩往上摟了摟，生怕滿地污水髒濕了這身保護色。

陳予凝見他遲遲還未跟來，扭頭透過被砸爛的玻璃門看向外面，被周圍蜘網般破碎牽扯住的一個多邊形菱洞，似有若無的看見了過去坐在梳妝鏡前的自己，手拿剪刀胡亂剪斷纏發的可憐人，雙眼紅絲滿溢流着兩行血淚，嗚咽聲中既淩刑他人又處決自己，因愛生恨無路可退，隻能舔舐傷痛一點點滋養軀殼，撕碎毒芽讓世界生根，一同腐臭腐爛再長出新芽再度污染。她看着這麼一個自我毀滅自證求愛的癡情種，一點恨意也無法生起，她深知堕落對于她而言就是救贖，手段實在殘忍代價太過慘重，她幫不了她，隻覺寬容和仁慈也許是對她唯一的放生。

“我說這事兒過去了。”她朝門外喊了一聲。

看着他重新眉開眼笑快步而來，陳予凝深知人與人之間不可能再有徹頭徹尾的毫無保留，隻要有所隐瞞就一定後患無窮，她明明深恨不坦誠的關系，卻意識到自己才是罪大惡極的那個，可是誰又沒有難言之隐呢？隻要爛在肚子裡就一定不會被發現了嗎，假如有一天是通過某種極端的方式被捅破這層窗紗紙，到了那時候又何必為難這段搖搖欲墜的關系呢？親密關系裡誰又能真正分清對錯。

假如那個女孩說的才是真的，是不是預示着自己又賭輸了一次，不過也沒什麼好再失去的了。不想讓自己淪為賭資的最好方法就是徹底放棄賭徒心理，一點也不想賭了，輸赢無所謂了，輸了就認栽吧，誰讓自願上桌的呢？

上海的夜又開始冷了些。

五十三

自從這事之後，兩人的關系雖在繼續，但感情方面難免産生了隔閡，一種說不上來的膈應，中間始終有一道隐形的牆攔住彼此似的。

兩人在街上散步時常見到夫妻成雙中間牽着一兩個孩子，陳予凝餘光中總能瞥到溫醫生投去羨慕期盼的目光，生怕哪個瞬間他就要脫口而出談及他們的将來，腳步莫名加快，心跳莫名加速，把人抛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