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從醫院複診回來的陳予凝,還沒進門就接收到陳雪漣帶來的好消息,鄰居馬姐老遠就沖她招手示意,一把拉住,湊到跟前窸窸窣窣光榮完成傳達消息的任務似的。
“聽說你要去英國了。”陳予凝解下圍巾,饒有興趣地問道。
“是呀,這個月就起身。”陳雪漣滿臉憧憬。
“太好了!你想好啦?”她興奮地湊到陳雪漣身旁。
“想好了。與其一直抱有遺憾,不如幹脆直接去實現。我雖然暫時還不能站起來跳舞,但是我懂跳舞,我會編舞,我能做的事情還有太多,以前執着要去英國實現夢想,現在機會又重新回來了。”
她聽到這話,激動地抱住陳雪漣,捂着嘴巴,邊笑邊流淚。
“我和你說啊,我把這幾年的觀察、教學經驗都寫成了書,沒有完成的部分打算到英國完成。上次獲獎的那個兒童舞蹈演出,還認識了位教授記得嗎?她還有意向英國學校那邊寫了推薦信,非常支持我去到那繼續深造。”
陳予凝心中的石頭頓時落了地似的,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是她這十幾年最發自内心的快樂,一方面覺得自己最愧對的人被上天眷顧,得到救贖,讓她屏蔽十年的心也能夠不那麼自責;另一方面陳雪漣這個勇敢的舉措也有很好的鼓舞自己,在原本迷惘的前路也開始有啟明的光。
陳雪漣這一去很快就過了三年,陳安泰的病情随着年老體衰慢慢惡化,幸運的是有着悉心照料惡化的速度要比想象中慢很多,陳雪漣經常也往家裡打電話,起初在那邊很不習慣,在電話裡說到一半突然語塞中斷,長輩以為長途信号中斷,隻有陳予凝猜出又是為了不讓大家擔心獨自暗暗抽泣。兩姐妹不忙的時候就會給對方打視頻,電腦那端“滴滴滴”響個不停陳予凝就知道是陳雪漣猛戳窗口,有一次攝像頭一打開,陳予凝的電腦屏幕亮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親密地手挽着手。“金發碧眼的一米九大帥哥!”,兩人互相調侃,笑得前仆後繼,這位新晉的英國帥哥一臉茫然,隻能撓撓頭,禮貌地對着姐妹倆傻笑。
陳予凝在泉媽媽的鼓勵中也暫别了福利院,這個從海底将她撈起的馥郁之地,給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很念這份舊情,有了自己的新工作後也經常大包小包回去看望福利院的孩子和義工老師,拿出以前變賣木雕存下的一筆積蓄,無名的資助着小小熊還有福利院其他大孩子讀書。
她換了不少工作,畢竟這個年紀在勞務市場很不吃香,加上如今的世道與十年前早已天壤之别,滿地的大學生、研究生,像她這種沒有學曆又沒有工作閱曆的早就不具備職場競争力。起初應聘過幼兒園老師,等到把幼教資格證考到手了,才被人告知要麼是年齡太大,要麼是崗位已滿,等她起身離開時,還看到一婦女領着個年輕姑娘遮遮掩掩往園長辦公室塞東西的;後面還去美術館、廣告公司應聘過美工,面試時圍坐的多是圈内小有名氣的骨幹精英要麼就是年幼臉龐的應屆畢業生,她被上下打量,眼神裡數落不輕。
她垂頭喪氣路過家附近的糧油店,滿臉橫肉的男人正好站在門框上一口一口抽煙,吞雲吐霧中汗滴從雙褶的圓滾肚皮面濕哒哒流下,黏糊糊很笨重似的,滴到黑棕色老舊變形膠托上,被肥大雙腳擠得模糊,她揮手驅散朝臉上橫沖直撞的煙霧,這男人歪嘴一笑,眯着小眼打趣道:“小妹,今天回來那麼早。”
她假裝聽不見似的,想加快腳步往前走。
“诶诶诶,來,到哥屋裡坐坐,哥請你喝個飲料。”這男人說歸說,還想挺着大肚攔住她的去路,門框都一震一震的。
她屬實有點難為情,一股難聞的汗酸味“嗖”一下竄上腦袋,直叫她要原地幹嘔,她反彈似的将身子一側,生怕發生肢體接觸。
“盧老闆,我趕時間呢,謝你的好意了。”出于禮貌勉強擠出一絲假笑。
“這麼不給哥面子啊?天氣熱,就是心疼你老往外跑,想請你喝個冰鎮飲料而已,還怕我吃了你不成?”這男人用力嗦盡最後一口煙,“啪”一下将煙頭扔到腳下。
她見這煙頭還冒着星火亂竄,又不得不往外挪了挪。
“聽你媽說你還沒男朋友呢?”這滿臉的橫肉一笑就擠出一道道溝,榨油順着流淌下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