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不是你偷的,我相信你。”陳予凝安撫着小小熊,見她扁起小嘴又即将大哭,隻能再次将她摟緊,任由她哭泣發洩。陳予凝看向頭頂蒼天的百年老槐樹,樹影穿梭之間滿是斑駁的光影在移動,覆蓋了整個蟬鳴的夏天,她多想替小小熊抓住這些美好的轉瞬即逝。
在泉媽媽的引導下,兩個孩子的誤會得到圓滿解決,義工老師和孩子們還是會熱情地邀請小小熊加入大隊伍遊戲,但她還是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坐在一邊,觀察和思考這個世界。
好幾對夫婦都專程來福利院看過小小熊,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有個性并不搭理他人。有一次一對無法生育的年輕夫婦,女方是名人民教師,男方是外企職員,兩人的領養條件可以說是最好的,小小熊卻說什麼都不願跟人回家,死死拽着籃球架,任由幾名義工怎樣使勁,她都絕不放手,還把小布鞋甩到天上,另一隻差點甩到人的臉上,弄得大人們窘迫不堪,隻好連連向這對慈眉善目的小夫婦解釋緻歉,結果别人沒有放棄後面又來過幾次,對小小熊軟磨硬泡,什麼糖衣炮彈都使上了,人家就是不吃任何一套,無奈弄得不歡而散。幸好最後這對夫婦還是成功領養了另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女孩,小小熊偷偷目送着他們離開福利院,心裡生起小小的勝利感同時突如其來一陣莫名的惆怅。
三十三
這幾年陳予凝有意無意向泉媽媽打聽起小小熊的領養條件,每次看到符合領養條件的夫婦她的心頭便開始不安,又生怕讓小小熊錯過幸福似的,扭扭捏捏整個人擰巴的很,泉媽媽多少也能看出端倪。
“這孩子跟你有緣。”泉媽媽常這樣和陳予凝說道。
小小熊錯過了最佳被領養年齡,到了十歲出頭即将步入青春期,被領養的機會也大幅下降了,看着與她一同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們一個個接連被順利領養,各自都去到不錯的家庭,她曾夢寐以求的爸爸媽媽疼愛,越長大越覺既珍貴又可恨。她并不認為被領養進入新的家庭就能一改從前,連生父生母都遺棄自己,這個世上還有誰會真的珍視自己呢?她不願再賭一把,再換到陌生的環境碰到陌生的“家人”,往後萬一再被遺棄被忽略被不公對待,到最後還是隻有自己的布偶小熊能保護自己,她不相信任何人,更不對大人抱有任何期望。
陳予凝覺得心裡堵着很難受,她确實也沒有很好的條件能夠再養一個孩子,隻是想到小小熊這樣好的孩子将要在福利院過完一生,永遠像一隻沒有安全感的流浪小貓,楚楚可憐,渾身傷痕也絕不低頭,她就會想起那個在秋千上嚎啕大哭的小小身影。她試着勸了小小熊幾次,結果被對方劈頭蓋臉說了一堆,還鬧到要絕交的地步,她隻覺不論前進或後退,對于小小熊都是極其殘忍的事實。失眠近十年的她比誰都能夠理解小小熊,隻要一閉上雙眼,夢魇便會張牙舞爪找上門,每晚隻能大汗淋漓醒來,燈也不開就這樣靠在床頭,發呆等到天亮。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隻要當天的工作過于勞累,陳予凝就會感覺小腹下墜,一陣劇烈疼痛撕扯着她的子宮,好幾次腦袋發懵,往牆上就是一靠,□□的鮮血便會止不住流淌下來,嘴唇發白,兩眼發黑,她憑借着意志力掏出随身攜帶的藥物,休息一會兒才能勉強扛下來,随身攜帶換洗的幹淨褲子,已經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自知這是做了惡事的懲罰,難以啟齒的不育之痛,也更讓她明白以前想要通過男人得到救贖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小小熊見過幾次陳予凝面無血色的從廁所扶着牆沿走出,捂着下腹,很痛苦的樣子,她就拿出自己身上唯一的糖果,沒等陳予凝伸手去接,她小心地摸摸陳予凝的肚子,一顆糖塞到陳予凝手裡,踮起腳尖,舉着布偶小熊在陳予凝臉上猛親幾口,然後笑盈盈地又跑去玩了。這些糖果被陳予凝珍藏在星星形狀的小鐵罐裡,這是小時候舅舅送的禮物,那時擁有留洋背景在片區都是紅人,陳予凝最崇拜舅舅,能叽裡呱啦熟練駕馭一門新語言,翩翩的紳士風度,管她叫“my lady”,經常惦記着自己拿回來很多洋文玩意兒,隻可惜後面移民再也沒回來,曹月琴老早就怨聲載道過就當她們曹家沒了這号人。
“你有孩子嗎?”小小熊很多年前就問過陳予凝這個問題。
陳予凝有點慚愧地回答說自己連婚都沒結過,哪來的孩子。
“你是不是覺得我歲數都不小了還沒結婚。”
“你不想結婚的時候就不要結,不想生寶寶的時候就不生,不然你有了寶寶又不想要他了,就會把他丢掉。我不會把我的小熊丢掉,我去哪裡都帶着小熊。”
陳予凝驚訝于小小熊有着超乎該有年齡成熟的悲涼感,難以想象她究竟背負了多少痛苦,對于被遺棄這件事始終無法釋懷,得對她的成長造成多大的傷害和阻礙。小小熊極其抗拒福利院例行的心理健康輔導,有幾次為了躲避咨詢師問診,鬧得整個福利院都在找她,人小鬼大,藏得嚴嚴實實,最後被人在頂樓廢棄小倉庫找到,渾身挂滿灰塵蜘蛛網;還有一次被陳予凝在屋頂瓦磚上找到,吓得差點要打119,連哄帶騙折騰一下午趕在天黑前把她抱了下來。
轉眼小小熊便到了上初中的年齡,陳予凝已經很少在福利院見到她了,隻有在周末的時候,陳予凝會在休假片刻也要特地過來,借口是在家也是清閑,實則就是放心不下小小熊。人人都說小小熊這些年張開了不少,宛如大姑娘的模樣了,加上愛好自己在角落看書,亭亭玉立的,越來越像福利院一道青麗的風景線。很快,小小熊也不再讓别人這麼喊自己的小名,總覺得幼稚冒着傻氣似的,與陳予凝的距離也越拉越開,如今陌生人要問起她,她一般都隻會回答自己沒有名字,非常直截了當,生人勿近,更不給人好臉色看,除了兒時同伴,很少再有人可以認識小小熊,知道她還有個名字叫齊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