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之外是滂沱的雨聲,營帳内卻靜谧到沈春蕪能聽見盛轼的呼吸。
兩人近在咫尺,她感受到他悶聲低笑了一下,但這一聲笑并沒有輕笑嘲弄的意味,反而像是對她所述的話有了濃厚興緻。
這一刻,沈春蕪摸不準盛轼的思緒。這一段時日,她與盛轼做足了親密的事,但大多數時候,他待她始終是疏離的,加之他慣常以笑待人,這讓她覺得他很遙遠,兩人之間隔着一層霧似的紗,影影綽綽朦朦胧胧,她很少能夠有真正走近他的機會。
尤其是她有求于他,她自然更要讨他的歡心。
“我挂念王爺,若王爺不睡,我也不願歇下的……”
她話音落下,便聽盛轼慵懶地笑道:“可以。”
緊接着,她的身體忽然騰空,一雙勁韌結實的臂膀橫過她的腰肢,将她打橫抱起來。沈春蕪的心跟着懸空,藕臂下意識勾緊盛轼的頸膊。
盛轼将沈春蕪抱起來的那一瞬,手掌傳來一抹明晰的嬌軟觸感。她身上的香雲紗薄若無物,散落下來的裙裾褶皺成了海,交疊在他的玄黑緞袍上,一白一黑兩廂碰觸,發出柔軟的窸窣聲。
盛轼掌心的力道下意識緊了一緊,他大步朝着床榻行去,将人放下,迩後俯身,吹熄了燭火。
沈春蕪眼前的橘橙色光影,驟然熄滅,眼前隻餘一片晦暗,晦暗之中,其他感官遂是變得無比明晰。
近前的床榻陷下去一截,盛轼卧躺在她的身側,那清冽的梅香,織成一張網,包裹在她周身。
空氣一時極其靜默,沈春蕪側躺在盛轼身旁,一晌替他掖了掖衾被,一晌伸出素手,輕輕撫拍他的心口,溫聲道:“王爺好好休息。”
盛轼偏過眸,眼神幽幽伫停在她的動作上:“你這是做什麼?”
“在模仿心律的節奏,”沈春蕪道,“是讓心境平靜下來的一種方法。”
疇昔跟在阿父身邊行醫救人,有時會遇到暴躁的病患,阿父便會用這種方式去安撫對方,讓對方沉靜下來。沈春蕪自幼時起便耳濡目染,今朝在盛轼身上有了用武之地。
她繼續道:“隻要這般做,王爺很快可以睡下了。”
盛轼饒有興緻地看着她,這個動作确乎是有效的,他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唇畔漾曳着一抹笑:“這種事,還對誰做過?”
沈春蕪道:“自然隻對王爺做過。”
“那位楊祭酒呢?”
沈春蕪撫拍的動作微頓,沒料到盛轼如此擅長借題發揮,将話題扯到楊渡身上。
隻聽他慢條斯理的控訴道:“本王不在的這段時日,聽聞你與楊祭酒往來頻繁,一見如故,洽談甚歡。”
沈春蕪:“……”
她與楊渡攏共隻見過兩次,根本達不到“頻繁”這種程度好不好?
“一見如故”“洽談甚歡”,更是沒影兒的事。
沈春蕪知曉自己的一行一止,都逃不過盛轼的眼,但她行的端,做的正,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好畏懼的。
沈春蕪将自己與楊渡來往的經過,告知予他,不過,縱使澄清了事實,這厮的情緒似乎也沒見半絲半毫的好轉,沈春蕪試探道:”王爺還在為此事生氣呀?”
哪承想,剛說完這番話,她瞬即被壓在了下面,兩人嚴絲合縫地貼抵在一起,沉重的壓迫感侵襲而至,男人冷冽的吐息噴薄在她的耳屏處。
“本王身上蘸了脂粉香,你為此冷落本王好幾日。你與那個楊渡有來有往,如此,本王是不是該重重罰你?”
“罰”這個字,被他刻意加重了語氣。
沈春蕪沒想到盛轼竟會抓住此事不松口,他真的不講理,更不聽解釋,若她不主動補償些什麼,這篇是翻不過去了。
盛轼見沈春蕪沉默,當她是自認理屈了,他腦海裡也盤算着懲罰她的種種方式。
軍營外豢養着不少鬃犬,她素來最怕它們,翌日可以牽幾頭過來吓她。
但她現在不怕狗不理了,那些鬃犬可能也吓不倒她。
他最喜歡看她哭,務必要尋個辦法吓哭她。
正思忖之間,他的面頰伸過來一雙素手,輕輕掬住他,稍息的功夫,一抹溫軟的觸感,落在他的額心。
盛轼微怔,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這抹溫軟一路延下,途經眉骨,眼睑,卧蠶,鼻梁,頤腮,嘴唇,下颔,喉結。
偏偏她吻他的喉結之時,盛轼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雨越落越大,掩藏住彼此缭亂的心律聲,他俯身咬住她的唇,重重碾磨了一下,直至她喘息不過來,哀憐告饒,适才松開她,啞聲道:“不要以為你主動親本王,本王就會輕易寬宥你。”
“可是,”沈春蕪伸出手撫着盛轼的心口,“王爺的心,為何跳得這樣快?”
這句話,恍若精準射準靶心的一枝細箭,形成了緻命蠱惑。
盛轼的吐息變沉了,大掌在她的腰肢摩挲着,沈春蕪感受到了燙烈的癢,接下來,空氣裡響起輕微的裂帛聲,她身上的紗裙被一股近乎蠻橫的力道扯碎。
事到如今,沈春蕪心裡其實有些隐隐的怕,畢竟她還沒做好準備,及至盛轼親吻她時,她無措地用胳膊抵着他的胸.膛,緊張到啜泣:“王爺會憐惜我嗎?”
盛轼用拇指揩掉她眸眶的淚漬:“知道害怕了,嗯?”
沈春蕪點首如搗蒜,聲如蚊蚋:“怕的。”
“既然隻有這點膽子,那就不要逞一時口舌之快。”他咬着她的唇,“否則下一回,就覆水難收了。”
言訖,沈春蕪身上罩下來一張寬大暖和的衾被,隔着一張被子,他從背後擁着她:“就這樣睡吧。”
沈春蕪一動也不敢動,阖攏上了眼眸。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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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半個月,她都待在軍營裡。
因為身上的紗裙被撕破了,她除了一件絨氅,便無衣可穿,盛轼不知從哪兒尋來的一套襴袍,是男兒裝,命她換上。沈春蕪也不是挑挑揀揀的性子,就是有些替那一套香雲紗裙子惋惜,如此名貴之物,一夜之間就毀在他手上了。
盛轼沒有送她回府的打算,但環莺和缇雀都不在身邊,沈春蕪身邊沒有可以說話的人,白天盛轼不在,她感到很無聊。
似乎感受到她的小情緒,當夜盛轼對她道:“翌日帶你去校場習射。”
沈春蕪沒去過校場,更沒有習學過射箭,這些都是對她很遙遠的東西,阿父阿母都沒有教過她,她不曾接觸過。尤其是失明之後,行動處處受限,能去的地方屈指可數,能做的事也更是有限。
人面對未知領域的事情,下意識就會退縮,生出懼意。
沈春蕪也不例外,她搖了搖首:“我看不見,射不中靶的。”
但她的拒絕毫無用處,翌日朝暾時分,盛轼還是強勢地将她擄掠至校場上。
一路上,難免會遇到訓練的兵卒,但他們都熱忱高呼一聲“嫂子好”,這聲“嫂子”讓沈春蕪面紅耳赤,恨不得尋個地動鑽進去。
打從盛轼将沈春蕪帶來軍營,這一道消息不胫而走,聽聞王妃是奉京第一美人,人人都想目睹王妃的真面目,每天徘徊在主營外的兵卒數不勝數,無一例外都遭受到了訓斥與加訓懲罰。
時而久之,衆人到底犯了怵,這日校場上,因為還沒到正式的集兵時間,所以場地上空空如也,也無人膽敢去瞎湊熱鬧。
穹空沒有落雨,罕見地放了晴,一縷日光薄薄照在沈春蕪身上,她感覺暖洋洋的。
盛轼遞給她一張長弓和一袋箭,沈春蕪嘗試性拉弓,但弓身偏長,她力氣過小,弓根本拉不開。
以為此舉會引來盛轼的嘲弄,但他沒有,提點道:“先左手拉弓,右手執箭,拉弓不需手臂上有過多的勁道。”
沈春蕪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任憑她如何使勁或是收力,弓身仍舊硬如磐石,不曾有絲毫的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