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時分,雪是神聖而純潔的。
一夜過去,長安城内皚皚一片。
這是來長安的第三年,江文山站在殿内眺望着殿外。
他身形颀長,就如冬日裡蒼勁的松,傲然于世,絕不肯因風雪洗禮而折骨。
好友李明月驟然入異邦為質,最小的宗政言澈性命垂危。
就連太子殿下也因不願受辱而自殺保全名節。
變故太多,太快,正在一點一點消磨他們的意志思想。
所以九侯質子現在如同驚弓之鳥,他們不知何時就會遭遇橫禍,隻盼着明哲保身,能等到歸家之時。
好在太子已經脫離了危險,隻是宗政言澈還在鬼門關前徘徊。
太醫們盡數圍在長安宮,卻還是無能為力。
“世子,您快去看看吧,雍州王世子怕是不好了……”
“怎麼會?”江文山不可置信,明明隻是落水而已,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從來步伐沉穩端莊的江文山第一次跌跌撞撞地由宮人攙扶着行進。
那人的宮殿裡滿是苦澀難聞的藥味。
宗政言澈勉力睜開眼睛,纖細的手指顫抖着抓住江文山的衣袖問道:“文山哥哥,我想回家……”
江文山看着床榻上的宗政言澈心如刀絞,前幾日還興緻勃勃要帶着他們去雍州的人此刻面色蒼白。
還未長成的身體蜷于錦繡堆中,仍然掩蓋不住灰敗的生命。
他哽咽着說道:“快了,伯父就快來接你回家了……”
“父親,真的要來了嗎?”
宗政言澈的眼淚從慘白的臉上劃落,手中揪着江文山的衣袖不肯放手。
“小時候,父親常常抱着我在王宮裡放風筝,文純哥哥總是笑着将風筝線剪斷,我在一旁咯咯地笑。
再大一些,父親的身體就不好了,可他總是陪着我放風筝,他說風筝總會有自由的……”
提到父親,宗政言澈先前半眯着的眼眸頃刻間有了神采,他拉着江文山的手,斷斷續續地說着他還不滿十五歲的過往。
江文山一直默默地聽着,縱使這些話裡提到了北燕,提到了末帝燕文純。
“文山哥哥,你知道嗎,文純哥哥可好看了,他什麼都會,每次父親帶我去王宮,他總是帶着我玩,可後來他成了北燕之主,他就再也沒笑過了……”
“自我記事,父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好,遍訪名醫也無濟于事,不過這并不妨礙父親對我的愛……”
“我沒見過我的母親,不過父親說,她是個極溫柔的人……”
“我們來長安三年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去……”
“明月哥哥為什麼要去鮮卑為質,他還會回來嗎……”
宗政言澈說的斷斷續續,床前圍着的太醫沖着江文山搖了搖頭。
“言澈,你太累了,聽太醫的話,好好休息,好好吃藥,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江文山的聲音沙啞,他知道他們這些人從不知歸期。
“好,回家,我們回家……”
“父親,我們……我們去放風筝,好不好……”
宗政言澈掙紮了一下,卻無力動彈,之後緩緩合上了雙眼。
西楚貞順元年,雍州王世子于十月十六日薨。
宗政言澈終此一生,不過十五。
宗政言澈,你來此人間一遭,值得嗎?
……
一連幾日,蘇珏都是帶着陸明一日三次前去拜訪王氏的老家主。
“家主說了,蘇珏公子不必再來,不見。”
管家每日都要将這句話重複三次,蘇珏從來都是笑臉相迎。
“陸明,天色已晚,我們回去吧。”
蘇珏微微欠身,再次帶着陸明離開。
二人穿梭在人群之中,這已經成了他們每日固定的消遣。
“各位公子小姐,瞧一瞧,看一看,都是好東西啊!”
熙熙攘攘中,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叫賣着,蘇珏停下腳步,然後視線停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攤位上。
“這位公子,老朽這的東西可都是獨一無二的。”
老人的唇邊挂着和藹慈祥的笑,那雙飽經人世滄桑的眼睛卻清明異常,有着看透世間疾苦的超然。
蘇珏随便挑起幾樣小玩意看了起來,小攤上的東西都很普通,他對這些東西實在不感興趣,對老人謙意的笑笑。
“老人家,這木偶是?”
蘇珏正準備走,卻被一個小木偶人吸引了目光,他拿起木偶,仔細端祥起來。
木偶被雕刻的栩栩如生,是神話裡的青女。
“請問,這木偶人是您自己做的嗎?”
“是的,老朽照着畫上青女娘娘的做的。”
“這木偶我要了。”
不知怎的,蘇珏覺得這木偶和阿玉很是相配,回去時正好送給她。
那日離開,阿玉紅着臉将一枚同心璎珞送給他。
這是他在這個時空第二次收到同心璎珞。
第一次是蘇玉送他的,那是一年除夕。
他記得。
“蘇先生,希望您能早日歸來。”
阿玉那張因羞澀紅的臉在他的眼前不斷出現。
慢慢的,阿玉的臉與蘇玉的臉重合。
不,她們不是同一人。
“可以,可以。”
老人應答的聲音将蘇珏拉回現實,街上燈火漸起,似乎真的在催促他的歸期。
“麻煩您幫我包起來。”
甩開方才怪異的想法,蘇珏暗自氣惱,蘇玉是蘇玉,阿玉是阿玉,不能混為一談。
“好,公子定是送給心上人的吧。”
“不,不是心上人。”
蘇珏矢口否認,那老人卻是微微一笑将包好的木偶遞給蘇珏。
逛完了街,蘇珏又帶着陸明回了金樽樓。
宴席間蘇珏被樓下說書的聲音吸引,仿佛是和老家主有關。
蘇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然後從錢袋裡摸出一小錠金子直接朝樓下那賞銀鑼裡投去。
陸明:蘇先生,你這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