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甘露殿
午後斜陽映射在朱紅宮牆上,張牙舞爪銀杏樹影,透着股别樣生機。
“哒哒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到殿前,腳步聲止住,“阿娘,”殷予故作大人姿态地挺着腰脊跨步邁入殿門,“兒來了。”
奈何小娃不足六歲,淡黃錦緞裹着圓滾滾的小身子,哪怕再努力闆着臉,但也壓不住臉頰兩團奶膘随走動而晃動。惹得殿中伺候的宮女們輕笑出聲。
他鼓起腮幫瞪向她們,偏生睫毛太長,削弱了氣勢。
“好了,你們别逗他了,皇兒,你來找阿娘是為何事?”殷貴妃身着麒麟織成的錦繡紅衫,緩緩從内室裡出來,斜插在烏發間的鳳鳥步搖随着她的走動,輕晃幾下,分外妖娆。
殷予幾步跑到阿娘身邊,擡起頭,從衣袖裡拿出一張信箋遞過去:“阿娘,我收到黑臉臉給我寫的信了。”
殷餘蘭接過來,邊走向貴妃榻邊問:“曹娘子不是給你寫了好幾封信件了,怎麼,這一封有何不一樣?”郁金色帔子從榻邊滑落,末端綴着的東珠磕在檀木上,發出悶悶的‘嗒’聲。
這封信内容并不長。開頭是問候之語,接着寫了些黑水城開春後的風景,又說隔着黑水河對面的番邦開春迎來了一場倒春寒,原以為會起的戰事又随着天氣回暖牧草破土而出作罷。前段時間醫藥館生意清淡,近期好上了不少,又新改建了一番,信件最後照例附上了食療方子。
最後落款前,新添了一句:沒想到之前不對付吏部侍郎家肖公子跟崔德竟一同來黑水城遊玩,且那肖志已在肅州任職。殷餘蘭指尖輕點信箋上‘肅州任職’四字,心想,這吏部的手倒是越伸越長了。
不過面上卻沒顯露半分,殷餘蘭将信遞給殷予。
殷予接過信來,眼巴巴地瞅着阿娘,“阿娘,你說為何肖公子也選擇了肅州去曆練?”
殷餘蘭斜靠在貴妃榻上,逗弄着自家這人小鬼大的兒子:“阿娘不知道,皇兒可知?”她這兒子從小就早熟端方,但自去年六月開始變了性子,就好像是小小的身軀裡住了個大人的靈魂,卻又要裝出一副小人的模樣。比起之前小小的身軀喜歡裝作大人一般更好玩了。
殷予搖頭,“不知道。”其實他心裡清楚,但他卻不能知道,畢竟他現在才多大啊,他從矮幾上抓起顆紫葡萄,眼巴巴望向阿娘:“阿娘快跟我說一說。”
“那自然是因為肖公子也想學崔公子一般得到阿爹的稱贊,”殷餘蘭抽出兒子攥着的葡萄,絹帕輕拭他沾滿汁水的手指,不贊同道:“這是吃的,不是玩的。”
上回肖志去雲洲作亂被弄回京城後,吏部侍郎肖大人給出的理由便是小兒頑劣,因記恨他回到府中多表揚了崔德幾句,被嫉妒所蒙蔽了理智,才會做出那些事情來。
這話也就是哄哄人罷了,至于真實的原因是為何,就要問崔侯爺他們了,究竟是上一輩的朝堂恩怨影響了下一代的相處還是别的?不過,因為涉及到兩位品階不低的官員的事,殷餘蘭也不方便過多詢問,她都不知道,皇兒自然是更不知道了。
但殷予是真的不知道嗎?其實不然。
殷予在回憶,上一世的記憶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在腦中閃現,肖志有沒有去黑水城他不知道,但上一世邊關經曆了一次大亂,番邦打到了壌州城門下,方大将軍率兵抗擊,花了不少時間犧牲了兩萬兵士的代價才将番邦逼回草原。
他忽記起某個雨夜,縮在廊柱後的他聽見不遠處的兩個老太監唏噓:“方小将軍的頭顱被番邦挂在城牆上三天,崔侯爺那庶子連屍骨都沒找回來……”
方大将軍一直在前線打戰,崔侯爺卻是為了那庶子多次進宮見父皇求父皇允許他率兵去邊關打戰,可那會兒崔侯爺被歸在大皇兄陣營,父皇怎可能給他放兵權。隻答應說定會嚴查此事。
後來父皇明派欽差暗派暗衛去黑水城查,發現黑水營裡滲透了内奸,甚至還牽扯到了朝廷裡某些官員,算算時間,好像差不多就在半年後。
最主要的是,不止邊關亂,朝堂也亂了起來,他的幾個成年兄長如同幼虎長出了利齒一般,開始想要擁有自己的地盤。父皇一方面感慨幼虎長大,另一方面卻不喜這個。所以最後邊關如何了他并不知。可這一世,他真的能放任番邦來襲卻什麼都不做嗎?
殷予不由地歎了口氣,他還真做不到。特别是在知道後面一段時日将會圍觀“父慈子孝”的場面,不若趁機出京城……
“在想什麼呢?”殷貴妃倚在貴妃榻上,看着兒子一會兒歎氣一會兒皺眉的模樣,好奇問。也不知道這麼小小個人兒,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想法。
“我想去趟黑水城,”殷予脫口而出,既然有了想法,那自然是便去做了,“阿娘幫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