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天一日比一日暖和,街上大多行人都換上了薄裝,金烏在雲隙間時隐時現,好不歡樂。
都尉府的馬車停靠在醫藥館門前時,曹茵正在診療區看診,舒娘見她在忙,按住正準備起身的荀三娘,去了門口。一般這種坐着馬車前來看診的非富即貴,她覺得若能起身迎一下,總是更合适一些。
徐嬷嬷甫下車,便透過半掩的門扉瞧見了等在門内的舒娘子,眼神在她已然顯懷的腹部瞧了眼,臉上露出笑,這位舒娘子跟自家夫人年歲相仿,她都能懷上,那自家夫人自是也可以!
她站在馬車旁低語幾句,布簾刷的被掀開,周夫人的目光與站在門内的舒娘對上,舒娘垂下眼簾微微颔首,周夫人的視線在舒娘的身上轉了好幾圈,最後停在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上,許久。
周夫人下車後朝醫藥館緩緩走來。行到門前時笑道:“這位便是舒娘子了吧,無需多禮。”
舒娘擡起頭,朝周夫人笑道:“曹娘子這會兒正在看診,不便出來迎夫人,還請夫人原諒則個。”
周夫人朝另一邊的診療區看了眼,就見木闆将其擋的嚴嚴實實的,她之前聽說過在這邊看診是木闆圍擋住的,見卻是頭回見,難免好奇的多瞧了兩眼。
視線往回收時,正好瞧見撐着桌子準備起身的大肚婦人,她定睛一看婦人的肚子,明白這應該就是那懷着雙胎的荀娘子了,她朝婦人颔首示意,那婦人站穩後也朝她微垂頭行禮。
“夫人,這位便是咱黑水城裡懷着雙胎的荀娘子,這位便是舒娘子。”徐嬷嬷介紹道。
“可真好,今日來醫藥館一趟沒想到遇到了兩位,”周夫人朝身旁的徐嬷嬷道:“嬷嬷,給兩位娘子看賞。”
徐嬷嬷聞言,從袖中拿出兩個吉祥紋繡金荷包分别給了荀娘子和舒娘子,“這是夫人賞你們的,兩位娘子收好。”
荀娘子慌忙謝恩,耳尖漲得通紅,周夫人卻隻淡淡颔首,目光已轉向診療區緊閉的木闆。當歸的苦澀混着艾草焦香直沖鼻端,恍惚又嘗到那些年灌下的湯藥滋味。眼角餘光裡,荀三娘正扶着腰,孕肚在薄衫下顯出圓潤的弧線。她藏在袖中的手攥住一枚求子玉扣,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仿佛這般便能将期盼刻進骨血。
視線又停在了舒娘身上一瞬,是了,她現在也在曹娘子這治療,肯定離懷上孩子并不遠了。
舒娘微垂着眼簾,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視線,指尖無意識摩挲荷包金線,金線略微凸起的觸感讓她明确意識到身前的、都尉夫人可不是她往日接觸過的那些夫人、娘子。不由期望茵娘能早些看完診出來。
許是心誠則靈,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診療區傳來窸窣腳步聲。
“你就按照我開的藥方喝上五副藥試試,若是有改善,再來醫藥館找我。”曹茵率先掀開簾子出來,她身後跟着兩人,兩人中年長的那一位問道:“曹娘子,這方子離了您的手,藥性還能準麼?”
曹茵倒是沒有因為她們不在自家醫藥館抓藥而面露不爽,點頭道:“是。”
“若别處抓藥分量有差,您可能擔保療效?”那婦人又問。
曹茵想了想,擡眼笑道:“症候反複的,三日内來複查便是。”醫藥館本無此例,但随着荀三娘月份越往後,肚子越來越大,成老大每日都要前來醫藥館請曹茵給她診脈。
這樣頻繁的看診,次次收錢曹茵覺得不合适,但是不收錢更不合适,因為遇到這情況其他人隻會說為何你不收她的銀錢,卻收我的,想着這一點,曹茵索性立了規矩,三日内複查的,無需付診費。
新規一出,衆人都拍手稱贊曹娘子大善,這句贊美曹茵接受的一點也不心虛。畢竟,上一世,去醫院也沒有三日内複查免挂号費這個說法。
送走病患,曹茵跟周夫人拱手問好。
“曹娘子,”周夫人忽然轉身,玉扣棱角刺入掌心,“你可信,那兩位回去後會随便找個地方配了藥喝,三日内必會再次上門求診?”
曹茵微微垂首:“夫人說的是。”
“你既已知道,為何不勸她在此拿藥?”周夫人逼近半步,裙擺掃過藥櫃投下的陰影,“難道是你不願賣她藥?”
“醫藥館開門做生意,哪會不願賣藥。”曹茵擡眼輕笑,目光掃過周夫人緊攥的袖口,“隻不過強按牛頭喝水,牛渴急了可是要踢人的。”
周夫人蹙着眉,似是有些想不明白,不過很快又沒再繼續想這事,她這趟來是有目的的,“曹娘子,可方便帶我看看你家泡藥浴的地方。”
“自是可以……”曹茵話才說出口,便詫異地看向周夫人,“夫人難道也想要來醫藥館泡藥浴?可我這醫藥館怕是怎麼也比不得都尉府的條件。”
周夫人抿了抿唇,目光朝一旁的荀三娘和舒娘子看去。
曹茵瞬間明白了周夫人的心思,但這話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她擡手指向後院,“那我領着夫人進去看看。”
周夫人帶着徐嬷嬷率先往後院走去,等她們的身影消失在醫藥館内時,舒娘和荀三娘不由輕舒一口氣,倆人對視一眼,交換着如釋重負的眼神,倆人扶着腰,緩慢的在醫藥館踱步,時不時還會往後院瞧上一眼。
醫藥館後院不大,四圍皆是廂房。張河水新近修繕了東、北兩廂,新砌火牆散着松木焦香。曹茵特意隔出幾間小單間,此刻藥浴房内艾草驅蚊的青煙未散,遊絲般萦在窗棂之間。
周夫人錦緞裙裾掠過門檻時稍作提擺,目光掃過逼仄空間:“倒是别緻。”話尾懸着未盡之意。
曹茵不以為意,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嘛!再說了,上門求診的誰是沖醫藥館的房間來的,不都是沖她的醫術來的,“條件簡陋,還好病患們都很好,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