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進入八月,金烏炙烤大地,暑氣将散未散。
東桦山内,樹木高大挺拔,藤蔓纏繞,濃密的樹冠擋去了大部分的陽光,隻餘些漏網之魚在林間小徑上投下斑駁的金色光斑。
曹茵穿着粗布短褐,寬大的袖口和褲腿均用粗布條綁緊,右手執斧左手握木棍,鼻尖嗅到混雜混雜着泥土、腐葉和新鮮植物的氣味,避開滑膩的苔藓,走的十分小心。
等聽到潺潺水流聲,她又往西南方走了小一刻鐘,等看到一片挂着瑪瑙般紅色種子的野參地時,她嘴角忍不住咧開,按阿爺的話說,這全是她的野參銀行啊!
她迫不及待的從背簍裡拿出系着銅錢的紅繩,仔細觀察後選擇了株野參用紅繩綁到一旁的樹枝上。
阿爺說,人老成精,野參也如此,挖參前須綁住。曹茵雖不以為然,但科學無法解釋的穿越都讓她遇到了,綁紅繩抓野參這充滿儀式感的舉動,也不是不能做。
弄完這些的曹茵取下腰間系着的布袋,把驅蛇蟲藥粉灑在四周,又從工具袋裡拿出鹿骨釺子,直接趴在地上開挖。
一個多時辰過去,她身旁放着一根剛挖出來的野參,棕色的表皮上分布着細細的短須,艼帽不小,一看就知這野參品相不差,就是進度有點慢,她晚點還要跟春華嬸子去趟許家溝呢,曹茵分心想着事,手上的輕重沒掌握好,挖斷了好幾道根須,看着那斷掉的野參根須,曹茵耳邊仿佛能聽到袋裡的銀錢消失的聲音。
這幾根斷須直接讓價格打了七折,按清頭縣野參的市價以及對品相的要求,等于損失了三十兩銀子,而一家普通的農戶一年辛辛苦苦攢下五兩銀子便是很難了。
曹茵心中懊悔非常,手上的動作卻更加仔細了。
又過去一刻鐘,終于将這一株野參也挖了出來,她心下一松,顧不上别的,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空地上。吹來一陣微風,剛才因着急而出的汗被夏風吹幹了。
突然,曹茵似是嗅到一絲不屬于草木的腥臭,她右手抄起身邊的斧頭一擋,有東西撞到了斧頭上。
她迅速起身掃視四周。下一瞬她用力一揮,一條兩指粗的蝮蛇被攔腰斬斷,蛇身一分為二,鮮血噴湧而出。
強忍着惡心,曹茵撿來樹枝挑開劈成兩段的蛇身,收好挖出的野參,今日到此為止。
回程比來時快,在山腳處,曹茵遇到正在割苜宿草的青花。
曹茵擡手擋在眉前,打招呼道:“青花。”鼻尖上密布着因急行而生的細小汗珠。
青花擡頭看向曹茵,驚訝道:“茵茵姐,你今日進山了?”眼神又轉向天,難道今日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
自曹家阿爺去世後,茵茵姐能在家宅着就不進山,村裡人都說是曹阿爺的突然離世讓茵茵姐不再願意去東桦山,但她看茵茵姐怡然自得的模樣,心想或許在家宅着才是茵茵姐的本性。
“有事要做,”曹茵嘟着嘴,話語中的不情願十分明顯,“對了,傍晚我不在家,今日你不用來了。”阿爺去世前,将祖孫倆在山裡開墾的藥田送給了村裡,也讓青花跟着她學習如何炮制藥材。
“好,阿爺讓我跟你說,藥商應是八月初七進村收藥材。”青花的阿爺是鐵淩村的村長,曹老頭去世後,跟藥商溝通的事由他負責。
“行,我知道了,”曹茵往村北走去,不忘叮囑一句:“割完草你早點回去,這會兒太陽曬。”防曬得從小做起。
“好。”青花看了眼曹茵遠去的背影,又專心割起草來。
鐵淩村人口不多,攏共三十多戶人家,村民家大多傍山而居。曹茵的家在村北最高處,附近百米就曹家一戶人家,行至一座青石圍砌的院牆門前,曹茵拿出銅匙打開門上的鐵将軍。
曹家院子東邊角落一字排開擺放了七個三層高的曬藥架,這會兒曬藥架上晾曬的全是村裡收獲的藥材,一進院子便能聞到混雜着的藥味,西邊有一口井,再就是一排土磚砌的房子——這裡便是曹茵這一世的家。
收養曹茵的曹老頭是名藥師,十三年前他去東桦山虎窩采藥時,救下五歲不到已然高熱昏迷的原主,喂了幾碗退熱藥下去,醒來的卻是另一個曹茵。
曹茵剛來時,神魂尚未與身子完全契合,心裡清清楚楚,外在表現癡癡傻傻。
村裡人勸曹老頭将孩子放回東桦山,但曹老頭不同意,不僅收留了曹茵,還花銀錢請村長媳婦每日來給曹茵換衣洗澡,就這樣照料了兩年,神魂合一,曹茵終于神色清明。
三年前,曹老頭獨自去往東桦山采藥,不慎從崖上摔落,傷了脊椎,躺在床上沒兩月便去了。
臨終前,曹老頭一邊托村長媳婦王大娘放出曹茵招贅的消息,想要給她找個依靠,另一邊又交代曹茵若是在村裡過不下去了,便回雲洲尋父母家人。真是哪哪都不放心曹茵。
可惜的是,沒有曹老頭盯着,曹茵哪怕相看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十分不上心。就這樣三年過去了,她還是未能成功招贅。
月前,朝廷出了一系列政令激勵人口增長,其中一條規定:女子須18歲前出嫁,男子須20歲前娶妻,違者輕則交罰金,重則處刑。
政令一出,家有尚未婚配的适齡兒女的都忙碌起來,曹茵這次相看也是這麼回事。
拿掉衣袖和腿部的綁帶,曹茵端着在院子曬熱的水進雜房擦了個澡,就聽到院外傳來喊門的聲音。
“茵娘,在家嗎?我是你春花嫂子。”
“欸,來了,”曹茵笑着請春花嫂子進院子來:“我才從山裡回來沒多會兒。”
春花看向曹茵,對面的小娘子笑起來時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狀,梨渦若隐若現,也笑道:“我在家待着無事,想着過來幫你打扮一下。”可惜了,若是沒有右眼那嬰兒拳頭大小的胎記就好了。
“那就麻煩春花嫂子了。”曹茵謝道,她看出了春花嫂子眼中的惋惜。
其實原主是個美的,五官俏麗,皮膚嬌嫩,但鄉野人家護不住貌美的女子,阿爺煮了藥水,讓她塗抹在臉上和身上,并在她右眼處添加了胎記,年年加深顔色。
要她說,扮醜還挺好的,起碼省了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