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求簽
兆康二年發生了一件震驚燕京城的奇案。
天子腳下、應天府衙門前的登聞鼓被敲響,有一女子狀告朝廷大員禮部侍郎繼室齊文鴛謀害原配子女、侵吞嫁妝,以一家之醜對簿公堂。
乃是新朝子告母第一奇聞。
原本這類似的案件,當敲響登聞鼓的一刻便應該被官官相護到銷聲匿迹,可這一案卻像是直送的巡撫公文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達天聽。
如同籌備了許久一般,相隔十餘年竟然人證物證一應俱全,事關朝廷命官,由大理寺寺判主案,長安侯世子協從聽審。
半生為奴為婢的小丫頭,竟是大員千金,而那素來被人譏笑癡肥、半點沒有父親風采的姜家嫡長子竟能在三堂會審的高壓之下侃侃而談。
原本的齊大娘子素有賢名,若是有什麼“燕京好繼母”的評選,必然得中頭名,可此案一出紛紛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感慨。
若隻是一家醜聞便罷了,可這案件如同潰堤的第一塊石頭,最後數罪齊罰,将曆經三朝屹立不倒的齊家連根拔起。
當年跪在堂下的小婢子,必然不若看起來那般弱不禁風。
一個小娘子如何能攪動風雲?
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曾有“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的說法,便是出身不好,也能封侯拜相,雖說本朝開放,但是女子與男子始終不同。
盡管姜芷微忍辱負重,蟄伏多年,最終沉冤昭雪,但料想這樣将家醜破開來與世人展示的小娘子,雖然取得了公道,但必然為家族所不喜。
或許之後會有野史雜書記錄這一奇案,寥寥數字概括姜芷微的一生,但今朝她漫長的歲月所面對的會是可怖的人言,千金貴女會像是逗樂的故事作為人們很長一段時間的談資。
她悲苦的命運似乎已經注定,但姜芷微偏偏活出了另一種樣子,受人非議,卻又風光無限。
如今袁州知州府上,姜芷微不安心地做着講課夫子。
接下這份差使是因為蘇夫人三番兩次盛情相邀,而知州吳大人與她弟弟正均師出同門,頗有幾分情分,再就是想着中原風物不同琅琊州,出去散散心也是好。
便從南邊啟程過來了,相處後才發現蘇夫人為人和善,家中小郎君和小娘子聰穎好學,質樸可愛,有了長留的心思,原是想着待到幼萱定親再走也不遲,可沒想到悠閑的日子裡突然出現了個王峥。
那一晚之後,她與大将軍心照不宣的、如同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偶然碰面也是禮數周到、頗為生疏的樣子。
好在兩人都是演技俱佳的,有素有正經的名聲,大概就算被人撞見在湖心亭孤男寡女地相會也隻會被以為在讨論什麼國家大事。
本就是酒後失态,沒有人想要負責的意思,姜芷微擔憂了幾天之後便就釋然了。
飲食男女不過人之常欲,想來王大将軍也是未有放在心上的。
可這女夫子的差事,必然是做不長的,與王峥呆在一處,她總是夜裡難眠。
姜芷微這幾日開始差使婢女買一些袁州特産,而自己除了授課之外避不出門,清淨了不少時日。
她今日也在窗前讀書,從書房借來的地方志還差幾頁便能看完。
官方編纂的地方志偏于紀實,遣詞嚴謹,用句質樸,卻是少了幾分趣味,可她仍舊是細細看着。
姜芷微飲了一口發涼的茶,窗前閃過小女孩發髻的尖尖頂。
叩門聲之後來的小娘子便乖乖等在門前,姜芷微打開門先聽到甜滋滋的喚聲。
“夫人!”
是她的學生,袁州州府的小姐。
“今日便是上巳節廟會了,”季幼萱有些害羞地扯了扯姜芷微的衣袖,開門見山道:“我想請夫人同遊!”
除非是非常親近的人,不然這樣突然的邀約是有些失禮的。
姜芷微覺得有些突然,她是知道的,袁州三月三上巳節廟會熱鬧非凡,就連地方志也有所記載,但她不打算去。
姜芷微一邊替幼萱斟茶,一邊問她:“廟會不應該是和相熟的姐妹一起才好嗎?”
年紀相仿的說起話來才有滋味些。
“夫人之前答應過的!”小女孩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嬌聲抱怨,“可是要食言?!”
“什麼?”她有做過這種事?姜芷微有些奇怪。
“上次課業完成的好,”幼萱一副被辜負的表情,“您說會買糖漬青桃給我!”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袁州盛産脆桃,年年作為送進燕京的貢品,除了時令的桃子之外還會做一些漬桃,姜芷微一直想嘗嘗,但又怕說貪嘴,便想着頂着小娘子的名頭去見識見識。
見到夫子有幾分動搖,小娘子乘勝追擊,勸道:“夫人必然要見一見袁州風物,若是之後再出與袁州有關的風物志,便也能詳細幾分!”
攥寫地方風物志是姜芷微這些年養成的愛好,之前胞弟在黃州做官的時候去她探望,閑來無事便寫了一本記錄地方風物的雜記。
她嫌地方志古闆無趣,便參多了些鄉間傳說,收錄了一些遊覽時所做的詩文,見到些什麼有意思的鄉間工程,也會考據之後記載在其中,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在各縣衙門府衙之中流行起來,原本窮鄉僻壤的黃州也不知道怎麼成為了盛極一時的旅遊勝地。
了解地方風俗确實是撰寫地方志所必須的,再說姜芷微素來拿小孩子沒辦法。
她換了輕便的衣衫,被牽着手拉進馬車。
這天恰好是晴天,風中帶着些涼意,陽光照在身上又是暖的,樹頂是青翠的顔色,路邊是星星點點白色的野花,算得上一年當中最舒适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