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楊沛雲在書上看來的,說隻要二人小指相勾,那說下的誓言便是要一生一世都要遵守,不然就要斷手指,吞千針的。
此前隻同巧安做過,她們約定好,一輩子都不離開彼此的。
許是年幼過得磋磨,楊沛雲對于誓言一說十分看重,她方才伸出手指時還在想,長兄若是覺得她行止愚昧,怕是要罵她的。
但她真的勾到了那節冷白的手指。
楊沛雲的雙瞳濕漉漉的明亮,就像得到了安身之處的流浪小狗,若是有尾巴,隻怕此時都搖得飛起。
陸懷泉勾着她的手指上下動了動,楊沛雲的目光便跟着,直勾勾地看着。
他帶着晃了兩下,覺得這個妹妹真是笨的要命,隻知道勾指,不知道說誓詞的。
于是他好笑又懶散地心底補充着,不過是早些回府處理公文,太常寺那些人老早便規勸自己别太繁忙,生怕他倒在職位上。
如果這是楊沛雲所希望的,那他便發發善心,滿足一下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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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侯府後,二人一道前去找林若浮,并一塊用了晚膳。
林若浮看着二人重歸于好的模樣,什麼也沒說,也什麼都沒問。
今日晚膳是雞湯馄饨,鮮美異常,桌上還擺了數十道點心小菜,琳琅豐富。
楊沛雲一邊小口地吃,一邊聽他們母子兩談話。
說到今日行程時,陸懷泉語氣一轉,換了公筷夾了個糯米團到楊沛雲盤中。
“說起來,今日也巧,讓我碰上了表妹同林表弟在外說話。”
林若浮動作一頓,皺眉看去:“哪個表弟?”
“林自禮啊。”
陸懷泉的笑容仍是一貫的溫和,好似真的隻是在閑聊一般。
林若浮卻神色微變,探尋的視線望向楊沛雲:“當真?”
見牽扯到自己,她趕忙咽下口中吃食,點頭應道:“是。”
顧及着舅母的關系,她隐晦道:“隻是在外面閑逛時碰着,說了兩句話。”
自家侄子什麼樣,林若浮還是明白的,她見楊沛雲沒出什麼事,又想起二人一同回府,猜到隻怕是陸懷泉及時趕到。
她歎了口氣,朝自己兒子道:“林家那邊,我同你父親早年顧慮着侯府,讓你分心幫襯,如今那邊已穩固下來,你不必再上心,平白累着自己。”
陸懷泉吃得少,此刻漱了口正撐着臉盯着楊沛雲吃東西,她動作謹慎,每每用膳都不敢夾菜,隻悶着頭吃自己碗中的東西,他光看着便憋悶。
自己夾的團子是南方廚子做的,糖漿不要錢般,膩得要命,但見楊沛雲咬了一口,眼睛蓦地發亮,一口又一口地吃了個幹淨。
他心情好,說話便慢吞吞,懶洋洋的:“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都是一家人,有什麼累不累的。”
說罷,又夾了一個團子,對面那人怯怯看了自己一眼,雖已吃飽,卻不敢不吃。
第一個吃着開心,第二個便是硬塞了,小臉都皺成了筷中的團子,襯得下巴都不再紮眼得尖細。
陸懷泉看着看着,上挑的鳳眼下彎,笑成危險的模樣。
林若浮望着,狠狠閉目。
二人是一起回西苑的。
回去的時候天剛黑,晚風還帶些白日裡的熱氣。
楊沛雲跟着陸懷泉身後,低着頭去追逐前方搖曳的衣袍。
今日穿的是綠色官服,顔色有些顯老氣,可在陸懷泉身上卻顯得挺拔,好似雪山頂昂揚的綠松。
二人心照不宣地進了東甯院那方小小的紫藤亭,這幾日未來,陸懷泉眼尖發現已經長出幾朵花苞,在風中搖擺。
相對坐下,照舊還是他批他的文書,她練她的大字。
陸懷泉給她找的字帖是年輕時候自己寫的,他的字練得是嶙峋風骨的瘦金,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在大多練習行楷的同輩中獨樹一幟。
他字形飄逸頓挫,每一個轉折都幹脆狠辣,楊沛雲學了幾日他的字,反倒寫的越來越醜。
她有些灰心,卻沒想過放棄,舅母之前建議過她練閨閣姑娘常寫的簪花小楷,她後來考慮了今日,還是決定練瘦金。
沒什麼複雜的緣由,隻是覺着練陸懷泉的字,描寫他曾經的字帖,會讓她内心覺得二人又貼近了些。
楊沛雲為自己膽大的想法所驚到,但又垂眸壓抑住,默許了自己的行為。
紫藤亭中靜谧無聲,芳香陣陣,隻有二人微不可聞的呼吸聲交錯,及一刻不停的書寫聲。
溫馨甯和的相處時光,這便是楊沛雲一直所渴求的。
隻是今夜還沒過多久,青葉過來附在陸懷泉耳旁說了句什麼。
見他眉頭輕皺,楊沛雲立刻擡頭問道:“怎麼了?”
陸懷泉不動聲色:“沒事,繼續寫你的,我一會回來。”
說罷便離開,走了一會兒來到西苑口,瞧見陸忻川站在廊下,手捧數本文書資料。
望見他,先是鄭重地行了禮:“大哥。”
起身後才說:“聽聞小妹過幾日要一同去華陽書院,我整理了些啟蒙用的書籍想着送給她。”
那些文書,邊緣已經十分殘舊了。陸忻川雖愚笨,但向來勤勉,這些書看痕迹,隻怕他都是會背了。
旁人一律不準進入西苑,便是陸懷泉雙親找他都是派人喊他去前院,衆人都知他極度不喜人進入他院子,故而陸忻川先是找了陸懷泉,想着能不能進去将東西交給楊沛雲。
陸懷泉聽了他的話,緩慢地皺起眉,臉色十分不好看。
他沉聲教訓道:“去年鄉試,可還記得自己的名次?”
陸忻川一頓,落寞答話:“第184名,恒之不敢忘。”
“那你眼下不去讀書,在這裡做什麼?”陸懷泉反問他,“還是你覺得,表妹住在我的院子裡,我會不替她準備這些?”
陸忻川啞然無聲,被訓斥得滿面通紅。
他呐呐收回舉着書卷的手:“恒之叨擾大哥了。”
想着那單純明麗的小妹,陸忻川終究還是失落地轉身離開,繼續回房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