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宗族開完會後,衆人也都對其避而不談,人人諱莫如深的樣子讓她感到不安。
周氏原以為是陸家的遠房親戚,此刻卻憂心忡忡道:“不會是侯爺淪落在外的私生女吧?”
“若真是私生女,大大方方接回來便是,姑姑又不會說什麼。”
林若浮同陸玠二人聯姻,皆是聽從了家中長輩的安排,彼此之間沒什麼感情,親戚朋友都是知道的。
林瓊芳紅着眼睛道:“我還巴不得她是私生女,與表哥是正兒八經的兄妹,如今冠着個表姑娘的身份,誰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
周氏被她的話驚了一跳:“你的意思是……”
林瓊芳不甘望着她:“娘,是你說表哥沉心仕途身邊沒有女眷,要我時時刻刻與他走近些,往後能做侯府夫人的。”
“如今已經有人比我還要近,住進西苑裡去了!兩人日日夜夜朝夕相對,娘!你甘心嗎!”
周氏被女兒話炸的心裡一片轟鳴,她說的不無道理,如今這孩子頂着全京探尋的視線入了侯府,往後榮華富貴,可多着呢。
陸玠對她的态度已經很不對勁了,若是陸懷泉也偏心于她,久而久之,陸家還記不記得她家這個女郎?
林家老爺子頭兩年沒了,隻剩下兄弟兩管家。
周氏是林家二房的夫人,她不比大房家有兩個與陸懷泉年紀相似的兒子,能與侯府關系親密,過不了幾年能夠仰仗陸懷泉,有份好差事。
她隻這麼個女兒,還有個不滿周歲的兒子,林家兩房關系不好,兩家人成天地吵,在周氏眼裡看來,分家都是早晚的事。
兒子還這麼小,等到将來走上仕途,與陸家的關系如何,林家那兩小子的态度又如何,一切都太不穩定。此時若是不靠林瓊芳,且不說攀上陸懷泉做侯夫人,不跟陸家打好關系,單憑他們自己找,能講到什麼好條件的人家?
往後的日子,小兒子的前程,可都指着她女兒的婚事了。
若是林瓊芳再嫁不去高門……
周氏越想越心驚,含恨咬牙道:“明日去找你姑姑!”
*
夜晚,朗月星稀。
微風帶過紫藤枝葉,一陣沁人的涼爽。
楊沛雲感冒未愈,打了個噴嚏。
“阿嚏——”
她捂着口鼻,小心地擡眼望了對面的人。
陸懷泉坐在對面,低眉垂首,手下運筆飛快,不到幾息便能翻下一張公文。
全神貫注,速度極快。
他突然頓下手上的動作,鋒利的眉眼危險地掃過來:“不許分神。”
楊沛雲趕忙挺直脊背,接着描寫手上的字帖。
她還是感覺到恍惚,自己同這位兄長,怎麼就突然這般親近了。
葳蕤搖晃的燭火立在中間,旁邊是一排晚上新拿來的一套湖筆。
筆架很長,挂着有七八支筆,但缺了最前與最後的兩支。
一支跟着陸懷泉處理公文,一支在她手中練字。
以蠟燭和筆架為分界線,将冰涼的石桌一分為二,一半是表哥,一半是她。
楊沛雲神色有些複雜,本以為今日摔壞了他的筆,他會同自己生氣呢。
沒想到自己都準備睡下了,隔壁院名叫青葉的侍從來傳話,說公子要來教導表姑娘。
結果他們坐在亭中這麼久,也沒見他教導自己,二人無言幹着自己的事,一眨眼便是深夜了。
楊沛雲熬不了夜,加上昨日才通宵,此刻昏昏欲睡,筆杆都快戳到臉上。
處理完部分公文,陸懷泉才擡起頭來。
他之前一直是在書房,頭一回在院子裡,微風陣陣,反倒覺得清爽。
陸懷泉自小作息嚴苛,此刻有半刻鐘時間休息,拿來教導楊沛雲,足夠了。
他擡眼望向對面,卻微怔住。
楊沛雲已經睡着了,卻因為極度的不安人還是端坐在原地,身子小幅度地左右搖晃,腦袋也不住地往下掉。
手上還死死地抓着筆,筆杆在臉頰上戳來戳去,劃出了幾道輕微的紅印。
二人中間隔着一道燈火,搖晃的燈火讓空間也扭曲搖晃。
夜風,紫藤,就連那睡得迷迷糊糊的面容也跟着搖晃。
陸懷泉撐着臉,饒有趣味地盯了半天。
楊沛雲抓着筆,像是夢到了什麼,含糊喊着:“阿娘……”
陸懷泉神色一頓。
他兩指微曲,指節重重叩擊桌面,發出清脆“笃笃”兩聲。
将楊沛雲驚醒。
她發覺自己竟是睡着了,着急忙慌地揉了揉臉,擡眼望見一雙鳳眼冰冷,驚慌道:“抱歉長兄……”
“不過亥時,你便困了?”
陸懷泉聲音冷冷的,透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往後調整作息,嚴于律己,身為侯府姑娘,怎可懈怠。”
被他說的楊沛雲臉頰燒紅了一片:“是。”
陸懷泉也點到為止,見她着實困頓,便起身道:“今晚便到這吧,明日卯時,我來找你。”
看來他雖自己隻睡兩個時辰,但并沒有如此嚴恪要求她。
楊沛雲本就不貪睡,聞言也沒有過多異議,乖順地點頭,親自将人送出了東甯院。
夜風習習,她站在院門口,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卻強撐着笑意告别:“兄長夜安。”
陸懷泉回身,望見小姑娘單薄的身影立在那裡,夜風帶起她鬓邊發絲,勾連在白淨的臉頰旁。
他望了片刻,什麼也沒說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