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叫焉聞玉心驚,她擡眸,望着眼前這對母女:“果然你們是至親,心狠起來如出一轍。他養你一場,好歹是你養父,你卻說要打斷他的手……”
“那又如何?”
劉靜花早就受夠了窮苦滋味,她站起身道:“五百金不會給你,别說金子了,你穿金戴銀的時候,我連個銀疙瘩都沒摸過。”
孟氏沒那麼稀罕這金子,不過她心疼閨女,看向焉聞玉諷刺一笑:“你也别隻埋怨我,出事之後老爺可去看過你?他當了那麼多年的爹,如今一心顧着庶子和那個賤人,都沒臉去見你。”
焉聞玉并不意外,在她還是爹的女兒時,爹就更喜歡庶兄。
沒有那麼多期待便不會傷心,她曾經是娘親的珍寶,有多可貴,今日才有多悲哀。
人隻會被自己在乎的人所傷。
焉聞玉什麼都沒做,卻感覺筋疲力盡,劉靜花不肯善罷甘休,不予她安甯,不就是盼她踩進泥裡?
她沉默良久,點頭應下:“好,養育之恩一筆勾銷,誰也别去南丘村打擾。”
她對生身父母一無所知,隻希望别給他們帶去更多的苦難。
“你不搶占靜花的福分,我懶得多看他們一眼。”孟氏自有打算,處理好焉聞玉,接下來就該輪到謝姨娘了,即便有人護着,她就沒法報複了麼?
“……我不稀罕。”
焉聞玉轉身,拿起桌上那套紅裙。
現在知道錢婆子為何一時心軟,替祯兒傳遞東西了,因為得知她被安排了一條既定的道路。
縱使這會兒不答應,想必還有後招逼着她點頭。
焉聞玉自行換了衣裳,趁夜從側門離開劉家,那裡侯着一輛黑色馬車。
她孑然一身,兩手空空。
唯一慶幸的是金葉子留在枕頭底下,知夏會找到它們。
馬車非常不起眼,一個趕車人,一個老婆子,兩人皆是面無表情,不帶一絲笑意。
焉聞玉沒有多看,臨上車前,回頭望門内伫立的孟氏。
這個她幼時跌跌撞撞奔向的身影。
“劉夫人,”焉聞玉喊了她:“若有再見那日,别叫綿綿了。”
乳名是她給的,她不打算換,一個稱呼罷了,但是不希望對方這樣叫她。
說完也不等回應,焉聞玉提起裙擺徑自上車。
厚重的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與劉家的親緣結束了。
馬車動身那一刻,焉聞玉瞬間抽幹了力氣,斜靠在車廂木壁上,不是很關心自己會被送去何方。
她還挺出息,到最後都沒哭。
*******
馬車吱吱悠悠,駛入夜色,消失在小巷子裡。
焉聞玉一路上安靜緘默,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路程,比預想的要遠許多。
他們連夜趕路,竟然一直走到天亮,也沒有停下來的迹象。
倒是周圍逐漸熱鬧起來,焉聞玉悄悄掀起簾子一看,似乎是往京城的方向,嘉邑縣隸屬于京城,是入京必經之路,抵達繁華都城莫約需要一日腳程。
午時在官道上稍作歇息,那個婆子與車夫半句話都不交流,面無表情,仿佛兩個啞巴,動作卻很利索。
焉聞玉情志消沉,也沒有胃口進食,隻喝了半杯茶水。
然後就被放倒了。
失去意識前,她滿腹疑惑,未見她模樣便草率地花重金買下,日夜兼程趕路,總不會是為了取她性命?
……
…………
焉聞玉沒死,迷i藥的劑量較輕,她很快就醒了,身處一個陌生環境。
她撐着爬起來,環顧四周,發現房間頗為寬敞,擺設簡單,但器具質感上佳,想來已經到了哪個大戶人家裡頭。
正忐忑着,房門從外打開,進來一個婆子,并非焉聞玉先前見過那個。
此人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苟,别一根簡單的青玉葉簪,衣裙整潔,極為體面。
她雙手秉持身前,自報家門:“奴婢丁嬷嬷。”
“給姑娘提個醒,此處是皇城,講究規矩,切莫哭鬧撒潑,”她把焉聞玉從頭到腳掃視一遍,道:“會掉腦袋的。”
每個字都能聽懂,連貫起來卻叫焉聞玉茫然:“什麼?”
她被藥倒睡了一覺,不是在買主家中麼?卻聽到了‘皇城’字眼。
尋常人家的婆子,也尊不得嬷嬷這個稱謂。
丁嬷嬷不多做解釋,一招手,六個宮女捧着衣裙首飾魚貫而入。
“給她沐浴更衣,”她吩咐道:“洗刷幹淨不得耽擱,若是誤了時辰,誰也吃罪不起。”
“是。”宮女們踩着小碎步動作起來,都知道太後娘娘此刻悲痛欲絕,誰敢在這個節骨眼出錯。
焉聞玉被半推半架地送入浴池,香湯沐浴,花瓣堆砌,六個宮女将她圍了個圓。
再定睛一看,那疊放的衣裙乃是嫁衣,竟是用金線繡制,璀璨奪目。
便是見識過富貴,也察覺出不對。
“丁嬷嬷,敢問主家是……?”
丁嬷嬷在池畔邊盯着,雙目如尺,丈量她的寸寸雪膩肌理。
面無表情道:“姑娘幾世修來的福分,今晚便與天子陛下喜結連理。”
焉聞玉徹底愣住,天子?哪個天子?
當今皇帝年幼登基,還很年輕,尚未婚配,怎麼可能去到民間買一個女子?
身後捧着發絲抹香露的宮女低聲解釋:“昨日陛下駕崩,國喪未發,姑娘切記小心回話。”
焉聞玉被關在劉家遭逢變故,壓根不知此等大事,這會兒滿是難以置信。
皇帝英年早逝,而她被太後娘娘派人買下,配做冥婚?!
“怎會如此……”
難怪看了八字就定下,出手就是五百金,匆忙倉促,還要掩人耳目。
這等大事,若叫百官知道,估計有好些說法,還會遭遇阻撓,隻怕是太後娘娘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