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她要嫁給一個死人,哪怕對方是皇帝,也已經是死人了。
奇異的,焉聞玉并沒有多麼抗拒或者害怕。
她本以為,會給一個老頭做妾。
既然注定這一生要坎坷孤苦,嫁給活人死人又有多大區别?
她哪有選擇的餘地。
丁嬷嬷怕她不識時務,開口敲打道:“被家人賣掉的女子,多得是生不如死,為奴為婢,或淪做娼伎。”
“我……會死麼?”焉聞玉抓住了水面一片花瓣。
熱氣氤氲,溫暖她的四肢百骸。
“不會,大晟王朝未有殉葬先例。”丁嬷嬷道:“進了皇宮,你好歹能求個半生安穩。”
一開始太後确實動過心思,但有國舅爺在,他哪能允許活人陪葬,一旦外洩,帝王之名遺臭千古,非同小可。
安穩?這是她能想的麼?焉聞玉垂下眼簾:“我會好好活着。”
她已經償還了十幾年的養育之恩,斬斷過去,不欠任何人。
丁嬷嬷對此還算滿意:“聰明才能活得長久。”
沐浴過後,焉聞玉被隆重妝點了一番,金燦燦的鳳冠霞帔,沉重又耀眼。
丁嬷嬷全程跟随指點,沒多久又來一位房嬷嬷,是太後身邊人,細細檢查她的衣着妝容,還給塞了一柄玉如意。
無不昭示了對此的重視。
太後無法給皇帝立後,這會兒是按照尋常人家娶媳婦的規格辦事。
焉聞玉被丁嬷嬷攙扶着從偏殿出來,拜見上首坐着太後娘娘,左側是國舅爺。
一個小太監,手裡捧托着一頂垂珠冕旒伫立一旁,以此代替皇帝。
焉聞玉被指引着叩拜天地,敬茶長輩,太後雙眸紅腫,布滿紅血絲,喝了她的茶。
小太監跪在地上,手中托盤高高舉過頭頂,太後拉過焉聞玉的手,搭在冕冠上。
她的語氣極為輕飄:“旁人有的,我兒也要有……往後,你就是他的妻子。”
焉聞玉打量眼前這頂冕冠,沉重而又尊貴之物。
這就是她的‘丈夫’?
太後扭頭看她,道:“哀家不指望你下去伺候他,但是今晚洞房花燭夜,你必須去守着他。”
“洞房?”焉聞玉愣愣擡起頭。
“怎麼,你不願意?”
太後通紅的雙目銳利起來,嗓音低啞:“我兒英武不凡,文韬武略不在話下,若非老天無眼……!”
他必定妻妾和睦多子多福!
這是一個失去孩子瀕臨發瘋的母親,太後恨極怒極,也無奈至極,倘若老天爺此刻站在她面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刀捅過去。
管它什麼大羅神仙,帶走她的皇兒,通通都該死!
國舅爺長歎一口氣,站起來道:“就去守一晚上吧,也别為難這個孩子。”
他朝着房嬷嬷一擺手:“太後累了,先回宮歇息。”
太後不肯走,也不讓他走。
轉身命令宮女傳菜,一字一句道:“皇帝的喜酒還沒吃,豈能散場,令恩侯,坐下。”
令恩侯駁不過她的執拗,隻得重新坐下,陪在一旁。
酒菜一一擺上桌,席面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宮人們輕手輕腳,不敢發出絲毫的動靜,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華燈初上,滿堂空曠,不見賓客,太後娘娘一意孤行,非要給皇帝辦一場喜宴。
可憐天下父母心,也或者,隻為了彌補自己心中的遺憾。
焉聞玉坐在冕冠旁邊,在嬷嬷示意下給令恩侯敬茶,叫了舅舅。
太後這才罷休,拜了天地與高堂,還認了長輩,往後她的皇兒有一位未亡人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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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聞玉食不知味,飯後立即被丁嬷嬷送往重昭殿,讓她伺候陛下‘洞房花燭夜’。
她乖順得很,不敢忤逆太後的旨意,就怕改了主意一聲令下,叫她下去陪伴。
一腳邁入重昭殿,焉聞玉才開始害怕。
尚未發喪,白布還沒挂起來,不過廊下一排燈籠是白色的。
這座殿宇太寬闊了,夜裡涼風四竄,人影寥寥。
丁嬷嬷領着來到寝殿外,門口跪着好些個太監宮女燒紙錢,好在沒有啼哭聲,太後吩咐,今夜有喜不準哭。
“進去吧。”丁嬷嬷站在門口,示意她往裡走。
焉聞玉微微探出脖子打量,隻能瞧見寝殿的外間,燭火幽幽,仿佛深不見底的獸口。
“……隻有我自己麼?”
丁嬷嬷伸手推她入内,道:“今夜你在龍榻前守着長明燈,不許擅自離開,若發現你不在榻前,禀明了太後,自己掂量掂量後果。”
放下這句話,她也不進去,将兩扇門合上,留焉聞玉一人。
門外的小太監一邊燒紙,一邊齊聲恭賀陛下喜迎嬌娘,場面頗為詭異。
“嬷嬷!丁嬷嬷……”
焉聞玉的喊聲無人應答。
她在門後站了好一會兒,才挪動步伐,朝着寝殿内室走去。
轉過一架精緻的八扇折屏,沒敢擡頭,生怕看見一口棺材。
幸而沒有棺椁,鎏金獸耳爐裡香煙袅袅,屏風後擺了好幾個冰盆,這才涼飕飕的。
焉聞玉膽子小,磨蹭許久才湊近幾步,規規矩矩的行跪拜之禮:“民女、民女拜見陛下。”
死者為大,這還是天子,她低着腦袋貼在自己手背上,恭恭敬敬的。
好半晌,才敢用眼角餘光粗略掃一眼,龍榻上的皇帝,颀長身軀,恍若靜眠。
焉聞玉還是害怕的,她可以嫁給死人,但不要與死人同屋……這多可怕……
她抿着小嘴,繞過一排蓮花金盞燭,找到了長明燈所在。
跪坐于蒲團上,這就是她要守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