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家管事劉全将耳朵貼在門後,聽着門外婦人尖銳的啼哭聲伴随着一聲蓋過一聲的叫嚷着“鄒家開門”的聲音,逐漸演變成震耳欲聾的破門聲。
整個人好似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涔涔地冒着冷汗。
“快,再來幾個人把門給我堵嚴實了。别讓外頭那些人闖進來驚着夫人姑娘。”
仆婦們步履匆匆,将屋子裡用得着的桌椅闆凳,甚至是園子裡用來養睡蓮的水缸都一股腦地搬了出來,堆小山似的一氣堆到門前,死死堵住門口。
饒是如此,門外的喧鬧聲還是一聲聲傳入了内宅。
一向活潑好動的小玉和接連幾日被母親關在家中,又見不到爹爹,聽着門外的陣仗,整個人都變得有些病恹恹的。
小身子蜷在母親懷中,燒得迷迷糊糊,嘴裡頭喃喃地說着胡話。
“娘,外頭怎麼這麼吵?我好難受……爹爹怎麼還不回?我要爹爹!”
“和姐兒乖,你爹爹他……他隻是出門給人看診,很快,很快便回。”
鄒夫人睜着一雙腫得核桃似的雙目,強忍着淚意安撫着小女兒,一張保養得宜的面容好似一夕之間老了好幾歲。
玉容聽着門外的吵嚷聲,煩躁不安地提着裙角在院中踱來踱去。
“這些人都瘋了嗎?竟敢私闖民宅,我……我這就出去同他們理論理論。”
言罷便要闖出去,卻聽身後一聲喝止“站住!”
回頭見是阿姊,梗着脖子上前。
“阿姊,你沒聽見那些人罵得有多難聽嗎?他們罵爹爹是庸醫,罵咱們一家子蛇鼠一窩。反正就算咱們不出去,他們也會闖進來。你就讓我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外頭鬧事。”
玉婵沉下臉來,厲聲道:“你可想過貿然闖出去的後果,回頭傷了你自己不說,若叫那些人闖進來傷了母親、小妹該如何是好?”
在玉容的眼中,阿姊一向溫言細語,從不跟人急眼,一向溫和的阿姊突然變得如此嚴厲,令她着實怔愣了好一陣,才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紅着眼圈咕哝道:“我……我隻是看家裡亂成這樣想做些什麼。”
玉婵見她如此語氣也軟了幾分,伸手輕撫着她的肩頭。
“阿姊知道你也是好意,你若有心,不如去竈房叫人給母親小妹熬一碗安神湯。”
玉容絞着手帕,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又聽她柔聲道:“父親不在,我們更要看好這個家。我将母親妹妹交給你了,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出去。”
玉容聞言倏地瞪大了眼睛。
“阿姊你……”
玉婵朝她笑了笑:“别怕,都會過去的。”
安排好母親妹妹,玉婵接過銀杏手中的青灰色的鬥篷,命人開了偏僻無人的西角門,挑了燈出去。
繞了半條巷子行至正門前,立在人群外看了一會兒,将目光鎖定在那鬧事的一家子身上。
鄒家大門前一個婦人懷裡抱着座靈位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她身後是兩個懵懵懂懂的小兒,據說是那已故老婦的孫兒。
兩個莊稼漢打扮的男人并四五個閑漢正擡着一根碗口粗細的圓柱一下一下用力撞擊着大門,忽聽得一聲鑼響,又有人高聲呵斥道:“住手!都給我住手!”
衆人回頭循聲望去,便見一個身披青灰鬥篷的年輕姑娘在一個老管事并五六個小夥計的簇擁下走向了門口的婦人。
“這位夫人,您說令堂是吃了鄒大夫的藥才不治而亡的。敢問她得的是什麼病症,于何年何月何日到濟世堂就診?大夫開的處方可還在?”
玉婵看向那婦人,目光溫和,語氣真誠,并無半點咄咄逼人。
那婦人卻是眼神閃爍,手裡緊緊抓着那塊木牌,支吾道:“你……你是何人?問這些做什麼?”
玉婵見她面色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忽而察覺她那雙分外白皙細嫩的手指,以及指甲上尚未來得及卸掉的蔻丹,再看那她身後那兩個破門的男人,雖然面黑,卻生得尤為健壯,全然不似他們自己口中的普通莊戶人家模樣。
玉婵輕輕撚動着手指,視線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果真叫她看出了幾道熟悉的身影。
這時候人群中已有人認出了他們。
“那個老兒正是濟世堂的管事,那小女子是……是鄒大夫之女。”
那婦人身後的兩個莊稼漢聞言相互交換了個眼色,看了眼玉婵身後的幾名護院,有些舉棋不定。
又見他鄒家隻派個不經事的小丫頭出來頂事,想來已經無人,又撸起袖子,梗着脖子做出兇悍狀。
“怎麼的?這麼多人看着呢,你們還想打人?”
劉管事一手提着鑼,一手叉着腰上前,母雞護崽似的将自家姑娘護在身後。
“你們隻管先回答我家姑娘的問話。否則,我們立馬報官。到時候叫你們聚衆鬧事,私闖民宅,數罪并罰。”
那兩個漢子一聽說要報官,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正想着該如何應答,卻聽劉管事又喝問道:“快說,快說,令堂到底害的什麼病?”
兩個人幾乎是脫口而出道:
“風寒。”
“中風。”
底下一片嘩然,兩漢子對視一眼,登時便慌了神,又立刻齊齊改口道:
“中風。”
“風寒。”
劉管事冷哼一聲,铛的一聲再次敲響手裡的鑼,面向衆人揚聲道:“各位都瞧見了吧?這兩位口口聲聲嚷着是濟世堂治死了他家那老娘,卻連自家老娘得的什麼病都說不清楚。我看,且不說到底是不是我們濟世堂治的,有沒有這麼個人都成問題。諸位,有些人眼見着鄒家遭了事就想着渾水摸魚,趁機撈上一把。”
他眯着眼,銳利的目光掃過方才那幾個跟着起哄的人,拍着胸脯子道:“除非從我劉全身上踏過去,否則誰都别想欺負鄒家人。”
底下衆人見狀也忍不住面露羞慚,方才那些不明所以便跳出來幫腔不嫌事大的更是灰溜溜地閉了口。
劉管事很是揚眉吐氣地揚了揚下巴,看一眼見狀不妙要趁機溜走的幾人,厲聲喝道:“想跑?沒那麼容易,快将他們綁起來送官。”
護院們一擁而上,将這三個并那兩個小兒齊齊捆住。
幾個人又是哭天搶地地一番掙紮,口口聲聲嚷着:“殺人了,殺人了!他們濟世堂仗勢欺人,屈打成招。”
玉婵微微蹙眉,彎腰拿手帕擦了那婦人面上的一層黑灰,露出底下那張白皙細膩的真容。
底下人看得又是一片嘩然,其中倒有幾個常年混迹勾欄瓦舍的将人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