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年孫吳能被滅,日後楊氏也一樣會被滅。
同是出身世家的他們,太清楚世家和皇權共同治理下的朝廷會成什麼樣子。
陛下下了一盤很大的棋,如今仍不斷有棋子往棋盤上跳,棋子們入棋局而不自知,跳得那般心甘情願且興高采烈。
這才是陛下口中的不戰而屈人之兵,隻需十年,或者更短的時間,江東就會亂起來。
屆時北方早已休整好,收複江東隻會比當年更加輕松,因為死忠的陸氏已經來了北方。
朝臣們剛從太極殿離開回到家,就聽說洛陽城門打開了。
城内的臣民被圍困的時間雖然不算太長,但每日飽受心靈上的煎熬,如今獲得自由,一時高興得恨不得手舞足蹈。
與此同時,一條所謂的小道消息迅速傳遍了各大世家:楊憲攻下荊州,即将在江東稱帝。
陸萸終于在晨曦微露時分等來了曹壬,他帶着身後正冉冉升起的旭日而來,臉上藏不住的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才見他踏入院中,她迅速飛奔向他,像奔向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跑至他身前,她的腳還未站穩就被他一把抱起,向來穩重冷肅的他,竟然當着外人,就這樣失态地舉着她在原地轉起圈圈!
她吓得不敢出聲,隻能雙手攀住他的肩膀,低頭去看他。
他也恰好仰頭看着她,眸中絲絲縷縷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
他說,“阿萸,我守住了洛陽,也護住了你,自此以後,我們不用再懼任何人了。”
陸萸忍不住笑出銀鈴般的笑聲,此時此刻,這樣笑着的他,是最少年的一刻,她的少年郎終于可以暢懷的笑了。
江東建邺城星火書店,暮色降臨,木槿讓店中夥計把店門關上。
剛過半刻,夥計急匆匆跑來禀報,“門外有個自稱方言的人找您。”
木槿一聽這話,忙讓夥計把方言帶進來,然後再三交代他不可讓任何人知道有外人進店。
夥計也知道事态的嚴重性,忙和木槿一起把受傷的方言扶進地下室,然後去清理地上留下的痕迹。
他剛做完一切,門口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木槿立即讓夥計也躲進地下室,然後關好地下室的門,用書案壓住入口處後,她才整理好衣裙去開門,站在門口的竟然是朱慎。
朱慎乍然在此見到木槿,也愣了一瞬才問,“有沒有見到可疑之人進店?”
木槿向朱慎行禮,回:“我剛剛打烊,并未看到可疑之人。”
“能否讓我們進去搜查”朱慎問。
木槿猶豫一瞬,回,“可以,不過裡面都是書,還請各位搜查的時候小心些,不要弄翻火燭。”
朱慎颔首,然後帶着人迅速沖進了書店。
店裡光線不是很好,為了方便他們搜查,木槿忙挨個點起蠟燭。
随着上下樓的燭火全部被點亮,店内的環境終于清晰呈現出來。
書店幹淨整潔,上下共兩層,樓上有幾間雅間,士兵們搜查了一圈,并沒有查到什麼。
朱慎問,“後院還有房間嗎?”
木槿點點頭,然後打開了通往後院的門。
朱慎剛要擡腳離開,卻看到了挂在書店大堂内的畫。
這是一副有些年月的畫,上面赫然蓋着“一杆翁”的印鑒,但吸引他的不是這枚印章,而是畫上的内容。
從建邺星火書店開業之初,他就知道陸萸一直在忙着到處開書店,但今日之前,他從未踏足過這家書店。
原因很簡單,在他們這些高傲的世家公子眼中,陸萸開的書店是面向寒門子弟的。
擁有百年文化底蘊的世家,怎會缺書呢?
他的随從問,“少将軍不随我們去後院嗎?”
朱慎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副畫上,“你們去就行,我在這裡等着。”
随從帶着人去後院了,他看着畫問木槿,“這畫是何時挂在這裡的?”
“女公子出事前挂的,具體世間不記得了”木槿回。
“你可知作畫之人是誰?”
木槿搖搖頭,“一杆翁前輩名氣很大,但神出鬼沒,聽聞這畫是聽女公子描述後畫下來的。”
靜默須臾,她接着開口,“朱郎君是否也被這樣的畫技震驚?僅憑女公子口述,他就能将畫的如此傳神,我初見時也大受震撼。”
眼前的畫是曹壬當初在白馬寺偷偷畫下的《早春紙鹞圖》,後被陸萸用印後送來建邺書店做鎮店之寶。
哪怕因為挂得太久,紙張顔色有些許變化,畫中的人物和紙鹞卻依然栩栩如生。
朱慎仔細在畫中尋找陸萸的身影,終于在長的像陸純的少年身邊找到了神似她的女孩。
畫裡的人都被虛化處理過,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卻是與當日無二。
僅看這幅畫,就能迅速将朱慎的記憶拉回到那個明媚的早春時節,拉回到她興高采烈放飛紙鹞的瞬間。
“這畫,能賣給我嗎”朱慎問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
木槿回,“這是鎮店之寶,女公子說過不賣。”
聞言,朱慎癡癡地看着畫,久久不語。
那時候,她眼中有他,可他親手把她推開了。
畫中,他的身側是翁主姒,連和她一起站在畫中的機會,他都沒有。
“不過朱郎君可以抽書簽”木槿見他眼中濃濃的懊悔,忍不住出口。
“抽書簽?”
“對,買夠十兩銀子可抽一次書簽,鑒于你是故人,我免費讓你抽一次。”
聞言,朱慎把目光看向櫃台上的竹筒,裡面滿滿當當全是挂着各色花結的書簽。
“這書簽自開店就有嗎?”他問。
“是的,當初忙着開店,書簽是兩位女公子連夜趕出來的。”
鬼使神差的,朱慎伸手去抽那個綠色花結已經掉色的書簽,隻見上面寫着: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木槿好奇之下忙湊過去看,然後驚呼:“呀,想不到已經補過多次,女公子的書簽竟然還沒被抽走。”
“這是阿萸寫的?”朱慎拿書簽的手微微顫抖。
他隻知道她因為寫不好字常被夫子責罰,卻不知她竟然已經能寫出這樣好看的字。
“是的,女公子為練字吃了很多苦頭,這是她的字無疑。”
木槿說着,又抽出其他人寫的書簽遞給朱慎看。
但朱慎沒有接,而是更緊的握住了手中的書簽。
朱慎帶來的人沒有在後院搜查到什麼,很快就回來複命了。
“少将軍還要繼續搜查嗎?”
朱慎不着痕迹地把書簽收入袖中,然後向木槿抱拳,“多有叨擾,我們這就走。”
木槿回禮,“朱郎君公務在身,我就不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