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萸沒有猶豫就答應了,那樣勇敢果決的女郎,她既心生佩服又替她難過。
正如她說的“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或許在她家人看來她這種義無反顧的行為戀愛腦到極緻,可能夠陪在心愛之人的身旁,或許也是她能熬到現在的原因。
陸萸背上的鞭傷已經開始結痂,但内傷還未完全康複,所以這樣看起來臉色慘白弱不禁風的樣子,倒也稍微有一點點像謝知魚。
蕭嘉卉的情況果真一點不好,陸萸見她的時候,她正一個人曬着太陽哼着童謠,看到有人進了她的院子,也沒有馬上做出反應。
而是過了好一會,才緩緩轉頭,呆呆傻傻地看着謝洐,“謝郎,小魚兒今日會回來嗎?”
小魚兒就是謝知魚,僅看了一眼,陸萸便忍不住想要落淚。
此時的蕭嘉卉骨瘦形銷,廣袖衫裙穿在她身上就像挂在樹枝上,高高的顴骨凸起,顯得那雙裝在眼眶中的瞳孔更加明亮,而此時,瞳孔裡全是希冀。
想來謝洐對這樣的她早已習慣,立馬笑着走上前,扶起她,“我把小魚兒帶回來看你了。”
蕭嘉卉聞言,眼中頓時大放光彩,欣喜的問:“在哪裡?我的小魚兒在哪裡?”
“她就是,是我們的小魚兒”謝洐指着陸萸回。
陸萸忙上前行禮,“小魚兒見過阿娘,阿娘受苦了。”
蕭嘉卉先是一喜,待看清陸萸後,卻是大叫,“她不是小魚兒,小魚兒才六歲,她不是我的小魚兒,是我沒本事,不能生養好她,是我的錯。”
說着,她突然痛哭不止。
她又發病了,她不記得今夕何夕,隻記得小魚兒六歲了,她經常反複念叨,還做了很多六歲女童穿的衣服和布老虎。
一旁的侍女好似都已經習慣她這樣發病,立時有條不紊的将她架回了屋子裡。
謝洐一臉悲傷地看着蕭嘉卉離去的背影,“她現在有時候連我都不認識了,說謝九郎不是這樣的,應該是風度翩翩身着華服手持刀扇的少年郎。”
“要不,我明日再來看她?”陸萸也沒和母親認真相處過,不知道怎麼去扮演好謝知魚的角色,才不會讓蕭嘉卉抵觸。
“也罷,最近你也累了,先休息好了再說”謝洐一臉凝重的回。
第二日,剛用過早膳,侍女青瓊就興沖沖地告訴陸萸,“蕭夫人清醒過來了,女公子快去。”
謝洐給陸萸配了兩個侍女,名青瓊和玉瑤,二人皆以為她就是一直在洛陽治病的謝知魚,所以聽聞蕭夫人清醒了,都替她開心。
陸萸忙穿戴好衣裙就趕去蕭夫人的院落。
蕭夫人隻是貴妾,但謝洐一直沒有娶妻,之前也有過其他妾氏,卻都沒人生子,所以大家都已經把蕭夫人默認為是主母了。
她住的院子很大,伺候的人也很多,今日趁着天氣好,侍人們忙忙碌碌的替她曬起書來。
“小魚兒快來看,我正在給你阿娘畫錦鯉”謝洐對着門口的陸萸歡快的喊道。
蕭嘉卉剛好扭頭看着陸萸,一副明明很想上前相認,又害怕相認的樣子,兩眼飽含淚水地看着陸萸,“小魚兒都長這麼大了呀,昨日沒有認出你,你可會怪我?”
都言女人是水做的,也常用柔情似水來形容女子,陸萸卻是第一次看到這一切被具象化。
清醒過來的蕭嘉卉像江南水鄉煙雨蒙蒙中走來的女郎,溫婉優雅,柔情似水。
她的輕言細語像極了春日初雨時,細細綿綿如絲如線般落在油紙傘上的雨滴。
哪怕隻是假的,在這一刻,陸萸也忍不住想要貪戀這份溫柔,她疾步走入室内,然後撲倒在她的懷裡,哽咽出聲,“阿娘,是小魚兒不孝,不能在您跟前盡孝。”
謝洐被陸萸突如其來的情緒感染得瞬間忘了下筆,聽說她不曾見過自己生母,對才見過兩次的卉娘竟能生出如此深的孺慕之情,想來也是把對生母的感情寄托在了卉娘身上了吧?
如此一想,再聯想到陸氏對她所行之事,謝洐對她更加心疼。
還好,他把她救下來了,以後,她就是自己的親人了。
曹壬帶着陸萸的牌位回了洛陽,他打算去白馬寺給陸萸點一盞燈,一盞引魂長明燈。
待點好燈,和師父作别後,他要帶着陸萸的牌位雲遊大魏,一如當初答應過她的一樣,和她一起遊曆四方,看遍山河。
淨覺知他去意已決,倒也沒有挽留他,而是道:“雲遊或是留在寺裡皆可參佛修行,隻要想回來,你依然是我的弟子。”
離開白馬寺之前,守門僧告訴曹壬,一個叫三伏的女施主已經來過好幾次,因沒有等到他,所以回星火書店去了。
曹壬聽後,已經麻木的心,好似瞬間又有了一點盼頭,急匆匆趕去星火書店。
星火書店沒有因陸萸的離去而有任何不同,後院的棗樹此時郁郁蔥蔥,三伏将兩幅畫和“一杆翁”的印鑒還給了曹壬。
曹壬問:“阿萸可曾有什麼話留給我?”
三伏搖搖頭,“陸氏不能探望,她也不能寫字留下把柄,所以隻是行刑前讓奴婢把這個留給您。”
他多麼希望她能留給自己隻言片語,哪怕是抱怨他無能,責怪他不能救她的話語也好。
如今希望徹底破滅,他唯有顫抖卻克制地将拿畫卷的手慢慢收緊,好似想要抓緊她逝去的靈魂,可眼淚終究沒能忍住,無聲無息的滾落在了手背上。
站在這棵大棗樹下,那些有關她的記憶争先恐後地湧入腦海,明明好似是昨天才發生的事,轉眼已是空。
三伏知道此刻多說無益,安靜地陪着他落了會淚後,見他情緒稍有平複,才道:“奴婢已脫奴籍,女公子也留了銀兩給我,以後,我要替女公子走遍大魏,順便考察哪些地方适合開設書院。”
她身手好,有能力自保,所以打算邊遊曆邊考察,再将考察結果反饋給陸氏,沒有女公子,想來女子書院是沒有希望成立了,但能開設星火書院也是對百姓有利的。
三伏走後,曹壬獨自在樹下站了許久,夏日午後的太陽慢慢西斜,一切還和從前一樣。
星火課堂的學員開始在課堂上齊聲朗讀,讀的正好是書院的院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曹壬想起陸萸在長安和他說過的話,她說:這四句話影響了千千萬萬的人,無數革命先烈因這四句話抛頭顱灑熱血,才建立了一個嶄新的、充滿希望的國家,所以,這就是她的理想。
仿佛隻用了一瞬間,他那迷茫已久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心突然找尋到了方向,往後餘生,他不願意繼續逃避現實苟且偷生,她的理想,也将成為他的理想。
他義無反顧地走上了去往太極宮的路,夕陽照着他背,他和他的影子慢慢融入在了那片金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