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陽鄭氏因自家女郎是冤屈而死,所以特意請了白馬寺僧人給她做了一場盛大的超度法會,甚至特意要求慧悟法師出席。
因此,曹壬在清涼台講經結束後次日,天才剛亮就與師兄弟們一起趕去了鄭氏府宅。
而待到超度法會結束時,距那次和謝洐的一場交談,已過去了整整一月。
整整一月未能相見,他心底的隐忍和克制終于破防,待師兄弟們都趕回白馬寺後,他立馬趕來了星火書店。
至星火書店的後院時,陸萸正在給星火課堂的新學員們上課,午後的陽光明媚,教室中傳來郎朗的讀書聲,是《三字經》。
曹壬就在大棗樹下席地而坐,感受秋日的清風吹拂臉頰,聽着陸萸平和歡愉的講課聲,偶有學生在聽課時發出歡笑聲。
這個秋日午後,一切都這麼美好,安靜、祥和。
陸歆安排授課的講師明日就能至洛陽,陸萸今日組織新學員上一次簡單的課。
上午通讀一遍《千字文》,講解星火課堂的授課方式及課堂規章制度,下午則帶着大家通讀一遍《三字經》,為以後的課程做預習。
新學員皆是大市商販的孩子,對這樣新奇的授課方式很感興趣,一下午的課很快就結束了。
學生們和陸萸告别後,見到院中的曹壬也不忘行禮打招呼問好,這是一群充滿朝氣的孩子,如當年的陸萸。
不多時,學生陸續被接走,最後院中隻剩下二人。
陸萸手中抱着課本,站在教室門口,雙眸明亮,看着曹壬:“君期,許久不見。”
她不問他為何現在才來,也不提他煮的早膳,隻這般輕聲問候,卻已勝過千言萬語。
“許久不見,你還好嗎?”曹壬笑回。
“如你所見,我很好”陸萸忍住走向他的腳步,癡癡地看着他回。
她的氣色比上次暈倒時好了很多,連續一個月的湯藥加食療,不但氣色好轉,還胖了一點,臉上的小酒窩又出現了。
眼前的少女和記憶中臉蛋圓圓的小青團重疊,曹壬走近她後,低喃:“又能見到如初見般康健的你,真好。”
午後涼爽的風再次吹過,大棗樹綠了一夏的樹葉慢慢變黃,黃色的葉片随風飄然落下,一時間,陸萸和曹壬都靜默不語。
即便已經恢複成當年的健康模樣,她亦不能再如當初那般,跟着他習字、垂釣、放紙鹞和遊湖了。
“君期,我安排好課堂相關事宜後,就要回建業了”陸萸主動開口。
聞言,曹壬的心底狠狠一痛,他多想問一聲:何時歸來,我們何時再見?
然而說出口的話變成:“回去也好,北方太過幹燥,不适宜養病,且最近都城不太平,回建業更安全些。”
陸萸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她臉上笑着,眼中卻已經噙滿淚水。
忍了好一會,她才道:“明年佛誕日,我會去白馬寺看你辯經,所以接下來的日子,你好好和住持學佛法吧。”
曹壬克制住想要攬她入懷的沖動,凝視着她回:“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那日離開後想了很多,隻是還沒想出結果,就遇到鄭氏的法會。不曾想,今日難得再次相見,卻是一場告别。
那些剛剛在路上想了許久的話,此刻已無法說出口,他無法給她任何承諾。
如今的他,除了慧悟法師這一層身份,什麼都不是。
經鄭氏女一事,他終于可以理解謝洐的聲聲質問,他确實一無所有,甚至連保護她,都不可能做到。
“我們明年再見”陸萸笑着開口,眼淚卻不争氣的滾落臉頰。
曹壬見狀,心口愈發疼痛,手迅速擡起,想為她拭去眼淚,可剛要觸碰到她的臉頰,便被她輕輕偏過頭躲開了。
陸萸用手指輕輕抹去眼角的淚後,笑道:“男女之間,最難的不是情愛的發生,而是将這烈火隐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華或寂寥的長夜。
所以,君期,我們可以成為彼此的星光。”
此時此刻,曹壬心底的痛,開始密密麻麻爬向四肢,他幾次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任何音節,唯有眷戀不舍地看着她。
“阿萸”他出聲時,已然哽咽:“你一直是我的星光。”
又有眼淚滑落臉頰,陸萸迅速一把抹掉,然後笑着道:“那次在行雲院,是你看着我離去,這次換我吧。”
延畢,她抱拳行禮:“慧悟法師,珍重。”
曹壬的不甘不願和殘酷的現實在腦海中不停拉扯着,隻能靠着這深情的凝視,靠一遍遍去記住她的笑容,才能緩解那已深入骨髓的疼痛。
可如今,他不得不迅速閉上眼,克制住眼底的熱意,才再次睜眼,雙手合十:“阿萸,珍重。”
陸萸就這樣看着那一身棕色袈裟漸漸消失在眼前,或許,當年他也是這般坐在海棠樹前看着自己離去吧?
不同的是,那時他抱着必死之心,而如今的她,想的卻是二人的下次相見。
這隻是一場生離,明年佛誕日,他們還會以更好的姿态再次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