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麼想回宋家給宋祈舟守貞?
他心間冷笑,看破不說破:“沒有征詢你的意見,代你與宋氏義絕,是孤自作主張了。”
“不怪王兄,”令漪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感受到他目光移開,心下微松,“令漪知道,王兄也是一片好意,多謝王兄為我做主。”
幾句客套話而已,嬴澈并不放在心上,隻道:“進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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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祈舟已死,宋家欺你太甚,你也不必再回宋家了。将來,孤定會為你覓一門尊貴百倍的親事。”
回到小桃塢,趁着令漪上茶的工夫,嬴澈再度道。
說這話的時候,他正立在月洞似的窗前,夕陽流金,竹影半窗,晚風拂過,滿牆的竹葉蕭蕭似龍吟,照得那張眉目俊逸的臉也染上光和影極緻的韻律。端的是眉眼溫潤,風神秀徹。
但就是這樣溫潤的繼兄,卻令令漪莫名就抵觸起來。她端着托盤的手微微一震,那盛在天青汝窯茶盞裡的茶湯便潑出來幾許。
果然是為了叫她改嫁。
令漪心間并無意外,甚至還有幾分“果然如此”的感慨。原來看似替她出頭,也不過是為了斷她後路、将她再賣一遍。
他養她這許多年,就算是利用她去聯姻,她也無法指摘。她隻是有些……失落,自回府以來,王兄待她太好,有時她難免會癡心妄想,妄想他待她能有利益關系之外的溫情。這樣,她想做的事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
可到頭來,不過是為了利益。除了父親和丈夫,這世上終究再沒有人肯真心對她好了。
“好。”她勉力笑了笑,端過茶盞給他,“我都聽王兄的,隻是不知王兄會為我許什麼樣的郎君?”
嬴澈接過茶盞,反問她:“那阿妹想要什麼樣的郎君?”
令漪半真半假地道:“我喜歡宋郎那樣溫柔體貼、性子包容的,不喜歡冷峻嚴厲、凡事都要以他為主的。畢竟阿妹脾氣也不好,郎婿不事事以我為先,我便會生氣,生氣我就會打他,這于兩家關系也不利。曾經滄海難為水,希望王兄能為我多考慮考慮。”
這是還挑上了。
還“曾經滄海難為水”,那宋祈舟就那麼好?
嬴澈心間冷嗤,将茶小抿一口。道:“我心中已有合适的人選,性格雖與你所希望的不同,但其文武雙全,身份貴重,位在王侯公爵之上,相貌亦俊雅不凡,自會比你死去的亡夫好一千倍一萬倍。”
位在王侯公爵之上?那便是如他一等的親王了。然天子并無兄弟,朝中的親王都是世宗皇帝朝封的,除了王兄,便是王兄的幾位叔父。這些人不是被他鬥得去見了世宗皇帝,就是被囚在王府裡裝瘋賣傻,為活命連狗屎都敢吃。隻有齊王稍稍好一些,但也是行将就木的老頭子,怎麼也算不上“相貌俊雅不凡”,更聽說他早些年流連花樓,三十歲便生不出孩子了,喪妻之後一直未娶。
不,不對,也不盡然。還有一位涼王遠在涼州,也是親王封爵。但其也已娶親,聽聞與王兄不睦,聯姻的可能性不大。
那多半就是齊王了。
她心下厭棄,嘴上道:“呀,那阿妹還有個條件,我的郎婿必得未有過房中人,若是娶過妻、納過妾,或是跟誰有過,我可不要。”
“你很在意這個?”
“當然。”她點點頭,“若我的郎婿早與别的女人有染,日日流連花樓,那得多髒。”
嬴澈越聽越不對勁,總覺得她在含沙射影地罵自己,可他并未娶妻納妾,也未流連花樓,若是罵他又何出此言?
他放下茶盞,視線落在她腰間墜着的白玉夔龍紋玉佩上,就此轉了話題:“孤叫人送來的那些項圈呢?你為何不戴?”
“王兄所賜,彌足珍貴,令漪不敢有所損傷,所以都好好地收起來了。”
“至于亡夫的玉佩……”她低頭瞧了一眼墜在腰間的玉佩,似有些不好意思,“阿妹畢竟和宋郎夫妻一場,我大魏也斷沒有才死了丈夫就改嫁的道理。為表對夫君的哀悼,我自當時時佩着。”
嬴澈知她究竟對自己代她絕婚宋氏一事不滿,心心念念都是她的亡夫。他在心間冷哂,把杯子重又放回了她手中的托盤上:“随你吧。”
“早些休息。”丢下這句,他啟身出去。令漪忙行禮:“是,令漪恭送王兄。”
可不過行出幾步,他又停下:“孤不喜宋氏。宋氏之人,你最好不要再見。同宋祈舟的那些過往,你最好也早些忘記。”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冷冰冰的,又好似是在懷疑她今日偷跑出去是去見了宋家,總歸不是為的她私會華纓之事。令漪心下長舒,忙道:“王兄今日都代令漪與宋家絕婚了,令漪還能有何想法呢?令漪記住了,以後若無王兄的允許,阿妹永不再見宋家之人。”
他走後,令漪擡起眼來,目送他背影消失在門外漸暗的天色裡,忽而後知後覺地想到,他今日在府門前那般為她訓斥婆母,是不是因為宋郎的遺體回不來了,所以才想利用她被驅逐的事,将來好堵宋家人的嘴?
所以,他從不是為了維護她。她隻是他手裡的一枚棋子,不管是為了對付宋家,還是為了将來用她聯姻。
“殿下又走了?”簇玉的聲音将她從遐想中拉回,令漪回過神,微微颔首。
“上次殿下借您的帕子咱們還沒有還回去呢。”簇玉走進屋中,将燈燭點上,“奴婢已經洗淨了,您要還回去嗎?”
令漪點點頭:“改天你差人……”
話說到一半卻住了口。那帕子是當日王兄送她擦眼淚的,是再普通不過的素帕,本沒有什麼别的意思。
然帕子這種東西向來是情人間互贈之物,若還回去,傳出去反倒不知傳出什麼樣了。
她一個守寡的婦人,瓜田李下,三人成虎,還是不要送還的好。
“先收起來吧。”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