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确是宋郎同她的定情之物,當日宋郎救她上來後,便解下它交到她手裡,說,若她願意嫁給他,不日他便會上門提親。
至于這行暗藏二人名字的小字,則是婚後刻上去的。彼時作為報答,她亦送了一塊白玉比目魚玉佩給他,随他到了柔然,至今下落未明。王兄也未與她提過有何宋郎的遺物。
但,當日她算計宋郎,王兄恰巧目睹了整個過程。她一直懷疑他看穿了她,他此刻提來,分明就是……在諷刺她。
諷刺她工于算計,諷刺她待宋郎沒有真心,諷刺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好了。”半晌,他終于松手放開,“你的項墜,孤會讓人好好去查的,可如若實在找不到,你也不要太傷心。”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對人麼,也是一樣。”
令漪心知他指的是再婚之事,雙眸一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的再好,阿妹也隻愛舊的。煩請王兄多費心了。”
——無論如何,她不能這麼快就改嫁。且不說夫婿剛死就改嫁傳出去有多難聽,她還想回宋家求祖父幫忙呢,父親的事王兄既不幫她,她便等祖父回來好了。
嬴澈眼中笑意微凝,隻道:“随你吧。”
令漪粉凝雙靥,正是尴尬之際,忙起身告退:“那令漪就先不叨擾王兄了。”
他冷淡颔首,白皙修長的指,重又拾起那張圖紙細看。令漪不安地退了出去。
不曾知曉,她離開以後,原還笑容和煦的兄長目光漸冷,随手将她的圖紙扔進了廢紙堆。
昨夜和她說了那樣久應該求誰她也未懂,真是個蠢笨的女郎啊。嬴澈想。
否則,也不會蠢到跑去勾引宋祈舟。
是他的暗示還不夠明顯麼?否則,她緣何還未懂呢?
走進書房,他自存放貴重物品的螺钿紫檀書匮裡取出一方紫檀木小匣。匣中,正靜靜呈放着一串白玉梨花項墜,以及……一塊白玉比目魚玉佩。
玉佩右上角微有殘缺,沁着淡淡的粉色,似是沾染了血迹,如何也擦不掉。
背面,則刻了一行小詩。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他念出那玉佩上刻着的詩句。
不是為了你父親的事才找上他的麼?你真有那麼愛他嗎?
似乎,也不大見得呢。
*
“怎麼樣怎麼樣?”
才出了雲開月明居,簇玉便從廊下飛奔而來,焦灼詢問。
令漪溫婉一笑:“王兄待我很好,說會幫我找的。”
“那就好。”簇玉長舒一口氣。
令漪卻撇過臉去,眉目輕颦。
方才,王兄算是明示要她改嫁了麼?她雖一再表決心暫且不想嫁人,可他若真的要她改嫁,于她也是件麻煩事。
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後幾日,令漪搬去小桃塢,卻沒有等來她的項墜。
她等來的隻有捧着一托盤項圈、璎珞的仆役:“奴等在府中已經找尋過了,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實在沒有尋到娘子的東西。”
“這些是殿下吩咐奴等送過來的,說是給娘子賠罪。”
珠玉燦燦,耀眼奪目。成色及工藝都極好,十分精美。令漪的心卻有如沉入幽暗陰冷的湖底,寒氣漸生。
她終是弄丢阿爹留給她唯一的遺物了,這項墜她自小就戴,便是抄家之日、生死存亡之際都沒弄丢,卻因回擊嬴菱而弄丢了它。
這算什麼?上蒼的報應麼?
内心都似被銀剪段段剪碎,她面上勉強擠出些笑意:“多謝王兄饋贈,令漪感激不盡。”
此後,令漪為之消沉了好些日子,居于小桃塢,幾乎閉門不出。
小桃塢位于王府東北一隅,被引入府中池苑的活水與西邊的園林、房舍隔開,隻以竹籬小橋與外界相連。往南,是累累太湖石壘成的假山石林,名曰:春望山楹。
奇峰怪石,似虎如豹,或盤或踞,隔開了小桃塢與晉王的雲開月明居,路亦不通。
塢上則遍植桃杏,此時正值盛花期,百餘株桃花、粉杏一齊開放,有如噴火蒸霞,花光潋滟,錦繡成海。
其後平坦廣闊處,三間正房,兩溜廂房,數楹修舍,便是令漪的住處。
這期間仍沒有祖父回京的消息,嬴菱也沒有來找她的麻煩,聽聞嬴菱被關在祠堂三日三夜,直至抄完了那部《大诰》才被放出。此後便一直被單獨禁足在别的房舍裡,不允外出。
若是往日,她必定覺得痛快。然而此時因為弄丢父親遺物之事,她心裡半點暢快也沒有,每日郁郁寡歡。
好在,消沉了幾天後她自己振作起來了。這日一身素服,帶了簇玉出門去。
她沒有用王府的車駕,出門之後,去車坊另雇了輛馬車,在車中換下守喪的素衣,改着青衣,頭戴幂籬,去往南市。
馬車七拐八拐,才在臨近洛水的一處院子前停下。後門寂靜,隻兩個守門的青衣丫鬟。然不遠處的前門,三四名麗人正揮舞着手絹招呼着過往的達官貴人,遠遠便能嗅見濃烈的脂粉氣息。
這裡,是洛陽城有名的風月場所,花月樓。
令漪沒有下車,她讓同樣喬裝了一番的簇玉将備好的禮物搬下車,請丫鬟們代為通傳:“麻煩替我通傳一聲,就說妾身秦氏,特來求見玉玲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