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項墜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唯一東西,蓋因她出生在一個雲淡月濃、梨香馥郁的春夜,父親便擇“梨花院落溶溶月”中“溶溶”二字作為她的乳名,後又親手雕刻了一朵梨花,以絲繩穿之,結以彩珠。
後來父親被處死,裴家被抄,她沒能留下任何東西,這枚小小的梨花項墜便成了父親的唯一遺物。令漪多年來一直貼身佩戴,就好像父親還一直陪在她身邊一般。這會兒遍尋不着,實是心憂如焚。
簇玉聞見屋中響動,忙披衣進來。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寬慰她:“娘子莫憂,許是方才更衣的時候落在鳴蟬館了,這會兒天色已晚不便叨擾,明早我們過去尋就是了。”
令漪也記得是落在那兒了,惶惶的心初定:“那你記得明天要早點叫醒我,我們早點去。”
“是,娘子先睡吧。”
然而次日主仆倆去了鳴蟬館,卻尋不到。收拾房間的侍女也說并未瞧見。
“既不在鳴蟬館,或許是咱們昨夜去找殿下時,落在哪個角落了。”簇玉道。
“娘子,我們去找殿下吧。請他下令幫忙,說不定是被哪個奴婢拾着了。”
殿下治家甚嚴,他若發話,底下人不敢不用心去辦的。就算是被奴仆拾到,也不敢私吞。
令漪愁眉不展:“也唯有如此了。”
晉王的住處是一處三進院落,一進是清晏廳,乃辦公之所,二進為疏雨堂,他多在此用膳、會友,再往後,才是他的住處雲開月明居。
令漪被引到疏雨堂裡,在小客廳等了一個多時辰,方見晉王自清晏廳過來。令漪忙起身行禮。
“怎麼在這裡等。”
今日不朝,嬴澈并未束發,隻在鬓邊束以小辮,将旁餘頭發都攏至腦後,額前碎發微绻,一張臉卻清隽俊美,叫那身玄黑織金邊大氅襯着,愈顯得白膚秀目,鋒銳昳麗。
令漪不敢多看,恭敬垂眸:“是管事讓我在這裡等的,怕叨擾了王兄,令漪不敢去清晏廳。”
實則疏雨堂裡從不進外人,就連宜甯縣主都極少踏足,管事已然給足了她面子。他劍眉微擰:“自家兄妹,談何叨擾。”
“進去說。”
他将她帶進雲開月明居,隻見院中兩棵雙手合抱粗的大銀杏樹,四周樹以叢竹,蒼郁婆娑,風過有聲。
室内,窗明幾淨,雕文刻縷。博山爐上雲霧缭繞,清馥中帶一點點苦寒。
令漪從未來過這裡,不免坐立難安。晉王自己揀了主位坐,吩咐仆役上了茶,問:“怎麼了?”
他似乎是遊宴歸來,面色溫和,瞧上去心情不錯。令漪忐忑地說明來意,又将事先畫好的圖像交予他看,道:“真是叨擾王兄了,但此物于我而言實在重要,還望王兄能幫我找找。”
嬴澈接過圖紙,隻看了一眼便放下了:“一個項墜而已,沒了,再打一個便是。”
“再打也不是原來那個了,阿妹隻想要回自己的。”令漪道。
他沒應,半晌,放下圖紙,指腹緩緩摩挲着茶盞白玉似的沿蓋。
“你這麼寶貝,難道,是你父親留給你的東西?”
他神色平靜,問這話時,語聲亦十分的溫和。然令漪想起昨夜她替父求情時他的冷漠與避而不答,那一點點想要承認的勇氣,便在他冷淡的目光裡消散了。
她低眉改口道:“是、是先夫留給我的遺物。”
“哦?”他忽而笑了,眼中頗帶着些許興味,“看不出,阿妹對我那死去的妹夫還挺情深意重。”
他分明在笑,令漪心裡卻本能地不安起來——他是,他是不高興了嗎?
是了。他好似本就不贊成她嫁去宋家的。畢竟她受王府恩惠,她的婚事也該為他所用。昨日才回來時他就說過的,他會替她尋一門更好的親事,将她改嫁。
大魏源自鮮卑,胡風頗盛,并不在意女子再婚。她這個繼妹的婚事,哪怕是再嫁的婚事,也有大用。
她已經自作主張了一次,他不會再由着她第二次的。
然話已出口,再改口,便是承認了她在騙他。她隻好道:“畢竟夫妻一場,宋郎待我很好,我确是記挂着他。”
嬴澈微微挑眉,似有不悅:“可他們家已經将你趕出來了,與你恩斷義絕。莫非,你還要以宋祈舟的未亡人自居麼?”
來了。
令漪頸後寒涼一片。
他果然為的是這個!
她展目而望,兄長亦凝視着她,眸光漠然深邃,似是因認定她不肯改嫁而不悅。
她趕緊表忠心:“令漪自入府以來一切都是王兄給的,自然聽從王兄吩咐,從今以後,一切但憑王兄作主。”
——包括,改嫁之事。
“隻是……”眼見他劍眉似是舒展了一些,她佯作傷心地說了下去,“阿妹新寡,的确一時半會兒還放不下宋郎,此物對我而言實在重要,還望王兄能幫幫我……”
——要改嫁,也再等些日子吧。先找到阿爹的遺物才最要緊。
嬴澈的視線卻落在她腰間的白玉夔龍紋玉佩上,俯身過來,伸手去揭:“若孤沒記錯的話,這玉佩,也是宋祈舟的吧。”
他突然的靠近令令漪唬了一跳,險些便要起身避開。
二人畢竟不是什麼正經兄妹,這距離已然超過了應有的男女之妨,他的手更似落在了她腿上,雖有衣裙阻隔,到底也是不妥。
可玉佩既被他攥在手中,她也隻能僵着脊背呆立着、任他細看,任憑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金猊香直撲鼻尖,臉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兩岸青山一水明,溶溶天上客舟輕……”
半晌,他念出玉佩上刻着的詩句,擡眸含笑看她,“是上陽苑時他給你的,定情之禮麼?”
令漪微微一愕,雪白一段玉頸慢慢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