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怒氣翻湧,立刻有了臉紅脖子粗的先兆。“你可親眼看到了吧?”他道,“這些兩面響有多麼聽我話,隻要我一個眼神,它們就會跪倒在我面前。”
“看到了。”林念如實答道,“所以我相信你也有本事使喚它們,将我扳倒。”
那少年口中似是罵了句聽不懂的髒話,雙手交疊在自個兒胸前比了套十分複雜的手部動作,恍惚還以為對面站着的是個道士。林念屏息凝神,即便沒能看懂也不想錯過對方施咒的過程,可誰料少年這麼裝腔作勢地弄了一會兒,居然恰恰好就在林念眨眼的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這絕不是通傳術,也絕不是那一類相似的術法。那一套花裡胡哨的動作似乎是少年施展術法的前奏,可林念卻直覺那是一套障眼法,隻是為了顯得少年本身有多麼厲害罷了。
少年一消失,鬼獸們都蘇醒了。林念雖然對兩者關系有着保留看法,但卻不得不承認因為少年的消失,鬼獸們實實在在像是被解了項圈的家畜,重獲自由後開始了自己的攻擊。它們很快意識到有“異物”侵入了領地,失去了“束縛”與“監視”,它們就如同野林裡的動物們一樣有了圈地意識,被留困于寶相花田中的林念就像一塊即将到手的肥肉,在場任何一隻、任何一種鬼獸都不可能放過嘴邊的佳肴溜走。
鬼獸襲人,怎麼吃、會不會吃……林念沒見過這個畫面,但既然是這幅長相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會和“兇殘”挂上鈎了。
“喂!你人呢?!”
空氣中沒有傳來回應。
意料之中。
林念動手拔出彌望劍,劍身擦着劍鞘發出開戰的訊号。靠近裡頭的鬼獸紛紛以滑稽的姿勢撲上前來,血盆大口,完全沒有了方才舔舐自個兒毛發的乖巧模樣。林念持劍抵住攻擊,雙臂青筋暴起,他同時抵抗着兩頭鬼獸的重量,如今已經能做到面不改色,氣息平穩地将力氣全部擋了回去。
他沒有用上真氣,這是他從過去幻境中出來後一直堅持着的事情。失去了往生錢後,他不得不在自己身上考慮了更多,而于晚舒的體術恰好有着剛柔并濟的力道,便幹脆将師門功夫全部傳授給了他。
林念看似輕松地将鬼獸彈開,然而鬼獸并非因此如此就果斷撤退。比起餓了大半年的野狼,它們的目的似乎更為純粹,驅逐或是咬死,将異類趕出花田領土,少年的離開喚回了它們作為鬼獸最基本的職責。林念将劍身拉至腰側,連續向前突刺了幾下,彌望劍穿透鬼獸無色的身軀,過程中并無血液飛濺,可鬼獸痛苦的模樣正如實反應着被傷害的事實。然而即便林念并沒有驅動真氣,由百相果鍛造而成的彌望劍似乎“天生”有着驅逐鬼獸的本事,一柄銀色劍身,既沒有被宛如薄煙的真氣籠罩,也并無任何術法加持,卻像從天摘取的銀色鐮刀,将殺氣藏于劍内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月下怪物。
劍往身後壓去,一個幹脆利落的劍花擋去背襲的犬齒。用肩膀将力量帶回面前,又是一個劍花擋去遠方襲來的鷹爪,誰都無法從任何角落偷襲到他。這群鬼獸并不是遲鈍而愚蠢的,或許是他們進步了,又或許是方才那少年真的做了什麼,當林念翻身間處理掉頭一批鬼獸之後,剩下的鬼獸似乎正在迅速縮短着彼此之間的隔閡與距離,開始下意識有了互相配合的傾向。
鬼獸原來……是會動腦子的類型嗎?
逐漸狹小的空間讓占盡上風的林念逐漸有了吃力的感覺,他在陣陣猛攻中為自己開辟了一條新路,一路向着琉璃宮的方向退到了一顆大石之上。腿短的鬼獸暫且爬不上來,能飛的鬼獸又寥寥可數,林念暫時得到喘息的同時也望了一眼鬼獸隊伍的盡頭,竟發現鬼獸們密密麻麻,幾乎要将整個寶相花田壓得再也看不見花。
死去的鬼獸消失了,可新的鬼獸再一次孕育而生。不同于曾經擊敗過的鬼獸們,遙遙島上的同類似乎在這裡擁有着不死的身軀。如此打鬥根本不會有結束的時候,在殺死全部鬼獸前首先必定是自己累死過去,在不多的選項中立刻就能得出答案,如果此地恰好有一處可以讓鬼獸攻勢暫停的地方,為何不躲藏進去,當一回縮頭烏龜呢?
林念壓根沒有回頭看一眼琉璃宮,他面朝着鬼獸大軍的方向,一手舉起劍柄,一手順勢握住了劍尖,他将整個彌望劍置于雙眼看得見的地方,将真氣注入了進去。
不再有白霧纏繞,取而代之的是緊實的明光。林念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用過真氣了,釋放的一瞬間隻覺得内裡通透舒暢,像是憋氣許久的人終于迎來了自如的呼吸。那一瞬間,長久積壓下來的疲憊與勞累在真氣的舒展下頃刻撫平,身子變得輕盈,銀劍揮舞之時則更為靈巧輕快,他隻是垂手甩了一下劍,站在他底下的鬼獸們居然整齊劃一地向後縮了下脖子。
人做這個動作并不奇怪,可若放到鬼獸身上,多少還是感覺有些滑稽。
林念自高石上一躍而下,落地前向前揮砍了一下便頃刻消滅了幾隻鬼獸。饒是林念自己都沒能看清鬼獸的消失究竟是因為劍身劃出的傷痕還是飛出的劍風,更别提後排的鬼獸們見狀,個個瞪大了雙眼露出驚恐的神色。林念沒想到還能從它們身上看到如此靈動的表情,像是村口還沒長大的惡霸小孩,突然就發現了比他更厲害惡霸的存在。林念今兒擔起了這個“惡霸”的職責,在鬼獸們毫無進攻打算之下,狠狠将其教訓了一頓。
鬼獸的消散像是落入凡間的星辰重新回到天空的懷抱,這一日在遙遙島上,大片的星河飛上高空,仿佛在訴苦、在向天空告着狀。自林念使出真氣以後,那些鬼獸的數量便沒再增長了,林念一路順利往前,鬼獸們紛紛向四周退避三分,久而久之便給林念開出一條王者之道。
道路的盡頭是數不甚數的鬼獸,林念在這時停下來轉了轉手腕。
“累死了。”他稍稍擡着下巴說道,“還有多少?”
此話一出,卻驚起萬波漣漪。鬼獸們或坐或卧,竟在林念面前露出了同不久前一樣的“臣服”姿勢。林念轉身回望,四周開外無一例外保持着統一,可他并非是突然出現的少年,他也沒有隐蔽起來的特殊身份,難道僅僅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能叫鬼獸聽他命令了嗎?
身後的花叢有些許騷動,那些被鬼獸們壓塌的寶相花莖正重新直立起來。然而那騷動逐漸接近,怎麼聽都有些異常,林念忍不住回頭看個究竟,竟發現那突然逃跑的少年居然重新跑了回來,還頗為恬不知恥地出現在他身後。
然而他的表情卻讓林念心情大好,這少年大約也是被鬼獸們的動作給震驚到了,雙眼瞪得老大,嘴巴驚得可以塞下一整個雞蛋,倉惶、局促在他臉上顯現,當然沒有預料到鬼獸們會認第二位“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