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笙略略有些驚訝地望向蕭歌。
“但你久居于此,長期過後根本無法保證世人不知道你的存在。況且山陰神像消失後,你總感覺有人已經盯上了你。直到你遇到了我,看到了我的劍,覺得我有些本事,目的還很單純,或許還是個好騙的人。所以想求我幫你找到山陰神,再用各種奇怪的現象為你辯解一通,有了我給你做保證,就算是甸鎮那群眼神擦得發亮的家夥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到時候山陰神像的莫名失蹤就壓根不會落到你身上,你的嫌疑洗清了,便能繼續躲在幕後騙吃騙喝,聽起來好像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明鏡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整段話的時間,蕭歌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對方才像回魂一樣哆嗦了一下,道:“他們說的……有這麼詳細?”
蕭歌道:“這就是所有了嗎?”
明鏡張大嘴點了點頭。
“果然如此,其實我并不知道,隻是把手裡的東西重新編了編,就形成了這樣的版本。”蕭歌心裡想了想又笑出了聲,“挺有意思的,我随便串聯起來,沒想到就是真實的情況。”
成笙小聲道:“你真的是編的?”
蕭歌道:“川和寬的靈體能看到的視野有限,那剩下奇怪的地方可能真的就是這假和尚能幹出來的事了,當然有一件事,我現在很想問問……”
他掰過明鏡的腦袋,讓他看向自己道:“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你說你的預言偶爾也是有成功的,可你明明就是個毫不相幹的假和尚,是怎麼做到的?”
“我瞎猜的。”
“不可能!”
明鏡揉了揉自己的臉部,道:“我也不知道,大概在廟裡待久了,自己也變成山陰神了吧。”
“轟隆——”
金光破開天空,跨越蕭歌在明鏡臉上留下了一道金光。如刀鋒利劈開塵土,耀眼沖向眼前,電閃雷鳴将明鏡的黑色瞳孔染成了異色。那雷聲裡似乎暗藏着駭人的訊息,惹得明鏡突然全身顫抖不已,更是無措地挪動四肢連連後退。可他的雙手雙腳已被束縛,幾步一動便就着一個滑稽的姿勢倒在了地上。明鏡大概多少還是有些忌憚這位神明,又因曾經心生歹念得手而心存愧疚,蕭歌看他咬着自己的舌頭,都有些擔心他是否會就這樣一不小心咬舌自盡。
他分出一些心神放在明鏡身上,這人雖然壞事做盡,可他也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先知廟裡還要處理一具剛剛認識的屍體。
他還想說些什麼,可成笙轉過身的動靜太大,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
“血月開始了。”
蕭歌并不知道血月是什麼,唯一的了解也隻是經由成笙口中的聽說,而事實也正如描述的那樣發生了——天色全部暗了下去,沒有燈火圍繞的先知廟在紅色月亮下宛若剛才被侵襲過的靈堂一樣恐怖。仿佛就是一眨眼的時間,血色代替了純粹的黑暗,透過屋檐四周的縫隙射向先知廟之中,細長的紅色宛若一根根從天而降的細針,它們捅在人影上,插在壁畫的小人上,如天降懲罰般懲治着不屬于這裡的外人。這些“血色銀針”密密麻麻而沒有規律地落下,最終繞成了一個起起伏伏的奇怪大圈,将原本放置着山陰神石像的平台包圍了起來。
先知廟并不漏雨,頭頂上方并不存在着連接兩方的空洞,沒有縫隙的上頭理應不會讓光線照射進來才是。明鏡蠕動着身軀躲避着“紅針”的落下,哪像竟是故意和他作對,當他最後避無可避之時,竟發現自己被四面夾擊控制在了觸及不到的“紅針陣”之中。
“救我……”明鏡做着求救的嘴形,可聲音并沒有從他的喉嚨裡發聲出來。
沒人會上前救他,現在的蕭歌更不可能。當那道驚雷落下,血月拉開了天狗食月的序幕,眩暈便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幾乎讓他在平地上都難以站穩。易兒有些徒勞無功地強撐着他,成笙急忙拉着他胳膊将他慢慢放平,一手把在脈上,那按在手指底下的血脈正凸凸狂跳,在透色的皮膚上印出了青色的痕迹。
“放輕松,你太緊張了。”
蕭歌順着他的手勢放緩了呼吸,突如而來的眩暈便好像很有用地消弱了下去。成笙揉了揉他的背幫他坐直,還沒來得及叮囑幾句便見蕭歌已經借着坐起身的那個勁兒幹脆站了起來,滿頭大汗也阻擋不了他目标明确的“攻勢”。
“我要去親眼看看血月。”他道。
成笙自知勸不動他,隻好跟着他走出了先知廟。沒了屋檐的遮擋,血月便在眼前清晰起來。蕭歌曾在标記訊息的石頭上見過“三旬可抵太陰”的描述,當時并未過多在意,可如今擡頭仰望,才懂了“抵”這一詞的妙用。當往日散發着純淨而潔白氣息的圓月被位于意義兩端的赤色所吞噬,其震撼程度足以讓尚還遙遠的圓月呈現出近在眼前的震懾之感。倘若那普通的白光裡居住着一隻無害的白兔,那這一日的紅光之中,栖息的定是匹伺機而動的野狼。它散發的光芒陰森而沒有跳動,不是鮮活的,而是能在凝視中緩慢捏緊喉嚨的。
小時候常聽人說,盯着月亮看就會被吃掉耳朵。耳朵确實有些莫名的發燙,可長久的注視卻沒有帶來雙眼的酸澀。看着血月,自己的瞳色仿佛也歸于統一,在意向中巨大血月中沉浸着的蕭歌被其不自覺地吸引住了,他腳下撲騰着走了兩步,突然覺得過去模糊的記憶變得清晰了。
那是十幾年前治好他怕打雷這個毛病的一日,那時改變一切的落雷還沒有打下,他被獨自留在完全封閉的小屋之中,身邊的鐵器是他唯一能突破這裡的武器。他掄起比他手臂還要出的尖頭錘子,砸開大門上的小洞往外頭眺望而去,當時的天空和月亮,正是如同現在一般的血色。
而若是他沒有記錯,落雷、血月,還有千人萬人說着“一生難遇”的天狗食月,都恰巧發生在間隔十幾年的兩個日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