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安岚頭一次知道鋪子老闆的名字。
“是,他說的他的朋友被锱铢官給推下火爐了。”
“那可真是件大事。”長老骨蔔前進了幾步,最終在離安岚七步左右的位置處停下,端正站立着開口問道:“我們反骨村不喜主動鬧事,但也不會叫人平白無故欺壓在我們頭上。你雖是外族人,可也與呂蔔有所交道,這我們就不能不管。你來說說,是哪個锱铢官幹出這種荒唐事的?”
安岚先是笑了一聲道:“沒想到還真讓您出動了,我還以為老闆隻是随口說說,诳我呢。”
“呂蔔也是我的心腹之人,整個反骨村都是蛇聖的子民,活着就是平等,沒有不見的道理。”骨蔔說話的模樣給人以格外穩重的印象,好像有他在就真能擺平一切混亂的局面。
安岚道:“燒了我朋友的人很好認,他的胸口上有個‘赫’字,周圍人都叫他赫哥。”
長老呂蔔立刻皺起了眉頭,他灰白又濃厚的眉毛陡然間擰成了一起,仿若一條蒼白的麻繩。“怎麼會是他……”
“他怎麼了嗎?”
“沒什麼,這事确實應該由我出面。”
“那您可得好好替我告上一狀。”安岚立刻接上話道,“除了老闆給您可能說過的那些,他還将我關入了蛇聖獄,我聽說那裡人隻進不出,若不是我恰好找到了逃出的縫隙,我現在可不能全身全樣地站在這裡。”
呂蔔急忙道:“這些我都和長老說過了。”
“那您應該都理解了吧?”安岚微微探身道,“這群人反骨長錯了地方,就連腦子也好像跟着移位了。我所認為的反骨就隻是你們這樣的,真不知這群人從何而來……”
長老骨蔔打斷他道:“他們是異種,是傳承中出現的纰漏。”
“哦?”
“那也不是反骨。”長老骨蔔糾正道,“那隻是一大塊肉而已。不信的話你可以親自上手摸摸,觸感就和你捏自己手臂差不多。”
“既然是纰漏,為何久久不鏟除呢?”
安岚此話一出,談話的氛圍霎時間變得微妙起來,好像他在無意中踩到了雷,竟惹得周圍人都不開口說話了。而後還是安岚先服下來,道:“其他的我不強求,隻是對于我朋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燒了也要撈到骨灰。”
長老骨蔔像是松了口氣,可他仍舊端正着說道:“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什麼時候呢?”安岚道,“我不太清楚兩派的規矩,莫非隻有交界時間……”
“隻有交界時間。”長老骨蔔對此給出了更堅定的回複,“在那之前,我們也需要一些準備時間。”
長老骨蔔将其稱為準備時間,而鋪子老闆則卻暗暗告知安岚這就是備戰時間。得了長老誇獎和信任的呂蔔在對方一離開後又恢複了精神,面對安岚時好似也遺忘了之前的尴尬,真叫安岚分不清此人是真熱情還是假熱情。睚眦官和锱铢官各自為營已經持續了好幾十年,需要出動長老對話之事也以時隔久遠。從呂蔔那兒延後得到這條消息的安岚不免心中覺得好像,恐怕無論是哪一方的村民都不會料想到,有一天他們要為一個外族人不是朋友的朋友而點燃最後的引火線。
在呂蔔的鋪子上又待了許久,安岚借口回去補眠先行離開了那處。他一路避開或許存在的眼線,來到反骨村裡又一處讓他耿耿于懷的地方——能夠記錄時間的沙台。
遠觀便覺雄偉壯觀的地方,近看必定有着令人瞠目結舌的細節之處,安岚先是為此震驚了一番,再來隻想感歎勞苦。原以為這巨大如山的沙台一定有着精密的機關操作,卻沒想到環環相扣居然全靠人為出力。寬大的布網在半空中兜住了龐大的沙丘,擠作一團密密麻麻的睚眦官們正不斷從底下搬運着沙礫而上。在沙台最底部的位置,一座稍小一些的沙丘正不斷被“消耗”着,它們落入大腦門的鏟子,又飛躍至高空的布網之上,頂峰愈來愈沉下,直到逐漸靠近着綁在四角處的紅線。
觸線之時,便是布網消失之時。
沙漏在這一刻成型,無數的沙礫經由布網上開出的小洞浩然落下。而于此同時,四邊的旗子輪番更換下來,在呂蔔鋪子外看見過的白字紅旗被一位锱铢官粗暴地撕扯破裂,取而代之的是四面白底蛇骨的旗子。搬運沙礫的睚眦官們排着隊形從沙台上紛紛走下,原本待在地上的锱铢官們則背起鏟子往上走着,他們在極短的時間裡迅速完成了替換位置的工作,而後開始接替前者,重新等待着鏟起沙子的時機。
這是什麼情況?為何在沙台裡的兩派人能如此和諧地聚集在一起?
“嗚——嗚——嗚——”
三聲螺号一響,一道聲音從旁傳了出來:“申時到——”
原來是時間交替的意思!安岚恍然大悟,他開始理解了村民們判斷時間的依據,不同的旗子顔色,還有沙礫的流速,隻要時刻關注就能判斷出大緻的時間。但不得不說,這方法格外古早,且不太能給人開小差的機會,或許一次錯過就要迷糊整天。
看來他來的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