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凡經曆流傳皆有不同程度的改寫,第一個傳出的人和最後一個聽說的人所描述的甚至有可能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版本。你母親要将自己的經曆講述給你聽,必定少不了添油加醋,對你不利的東西自然是不會讓你聽到的。不然在你面前怎還配得上‘母親’二字?”池子磬的一言一辭都套着一副語重心長的空殼,然而在眼下的情形裡卻隻能讓安岚倍感厭惡。
“不過,你要知道,你母親的這種舉動并不是在謀殺,而是在解救他們呀。”
安岚沉默了許久,咬牙吐出兩個字:“歪理!”
“哪能呀,他們能在那一瞬間死去,倒用不着擔心死後沒人給收屍了,我可是挖那三個屍坑挖了整整一天一夜啊。”
安岚舉劍向池子磬站着的方向一劃,劍鋒貼着對方的面頰擦過,削下一兩絲飄散在外的長發。
“閉嘴!我會揭開你的真面目的,我會……”
安岚轉過身,悶頭向剩下的兩間屋子跑去。
池子磬望着他的背影輕蔑一笑,這次他沒有緊跟過去,而是背過身望着相反的方向,靜靜等着安岚跳下内心糾葛的懸崖。
安岚沖着另一間屋子破門而入,迎面就瞧見了一個村婦正從床榻上翻滾下去,他快步跑上去,在對方落地前一挽手,牢牢地接在了懷裡。村婦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溫暖,她掙紮兩下睜開了一道眼縫,沖着面前施救的好心人用口型無聲地說了句謝謝。
安岚一看便知有戲,這可是一路尋找下來碰見的唯一一個尚有一絲意識的村民。她将對方重新平放在床榻之上,極有耐心地問道:“姑娘,是什麼東西讓你們腹痛成這樣?”
村婦的手腕垂蕩在床榻之外,聞言輕輕翹起一根食指,指向一面牆壁的方向。
安岚順着她的指示望過去,一下子便急道:“真的……真的是喝了外面的泉水?”
村婦擡起的手指異常虛弱地顫抖着,指節隻能保持着彎曲的姿勢,根本使不出挺直的氣力,但她卻并未放下,而是繼續想要向安岚傳遞着其他的信息。
安岚想到一記,便道:“如果不是喝了外面的泉水,你就眨一下眼睛。”
等待許久之後,村婦輕輕地、輕輕地扇動了一下眼皮。
安岚在那處的附近搜尋起來,突然就發現不易察覺的牆角之處,有一灘類似嘔吐物的綠色半濕潤固體,其中還摻雜着絲絲紅色,這姑娘怕是直接把血都給吐出來了。
眼下也不計較什麼幹不幹淨了,安岚用手指撚起一些,放在眼前細細觀察起來。
這是一株植物上的葉子。
還是一片被人咬過、嚼過,繼而嘔吐在地上的葉子。
可安岚試着放在鼻底下聞嗅,卻完全分辨不出它究竟來源于何種植物,又或者說,被吸入鼻子的,盡是嘔吐過後的酸臭味。
他們為什麼放着正常人類的吃食不管,要吃這種來曆不明的葉子?
安岚擡頭在屋内掃視了一圈,突然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這間屋子裡有常用的家具、有盛水用的水缸、甚至連夜壺都有兩個,吃喝拉撒這四樣,卻唯獨缺少了“吃”這一項,那個看上去像是用來儲備糧食的竹簍裡,竟是連瓜果蔬菜的殘渣都看不到。
安岚收斂住自己略有動搖的神色,悶頭向另一個屋子裡跑去。
最後一間屋子裡空無一人,可安岚卻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床頭旁被打散了堆放的,竟是一顆顆紅黑相接,酷似七星瓢蟲的野果——相思子。
相思子看着精美别緻,實際卻是天然的毒物,若是整顆吞下去尚可能有救,可若是嚼碎了往下吞咽,哪怕是找到閻王爺都救不回來……
那這最後一位活着的村民……恐怕他也是救不回來了。
安岚将幾顆相思子捏在手心,恨不得當下就将池子磬捅個對穿!
池子磬在撒謊。如果自己當真一時迷糊将“歎見梅”遞給村民們自行了斷,那才是犯下了無法彌補的過錯。對方精心編織的借口,到底是想要看到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安岚伸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揉搓了幾下,他看着屋外背身站立的池子磬,稍微想了想,便走了出去。
“你說母親是為了考驗我……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池子磬并沒有在意他态度的突然轉變,不動身說道:“人想要成事,必須得先脫離幼稚,才能迎來真正的成長。”
“這種成長就是要讓我去結束别人的生命嗎?”
“這隻是基于當下最為正确的判斷。”
“如果我把‘歎見梅’給她們了……接下來要怎麼辦?”安岚深吸一口氣說道,“你會帶我走嗎?你會帶我去見母親嗎?”
池子磬轉過腦袋與他對視道:“當然,你的心已經變得和我們一樣了,你有資格和我一起走。”
“和你一樣,不是和我母親一樣。”安岚道,“把心變髒,成為你的同類人,然後在正道上越走越遠,羞恥心會無時無刻阻礙我回歸正途……你一個人踏入泥潭還不夠,你是要将我一起拉進深淵……”
“你在說什麼?”池子磬的話語裡充斥着不滿的情緒,“我是在救贖你,幫你擊敗軟弱!普天之下,有多少男人外強中幹、虛有其表?還是你甘願裝點門面,做那鳳毛雞膽之人?”
“池子磬,池子磬……我都想起來了……”安岚毫不畏懼地将劍刃伸向對方的脖頸,“你們總把我想得太過愚鈍,認為我對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滿不在乎,但我現在很清楚……我母親當年在别院裡關押着的那個男人……”
池子磬發出一聲哼笑,安岚順着他的視線仰頭望着天空。
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