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回到村裡後,意料之中受到了村民們好奇歡呼的圍攏,成笙和成正不擅長拒絕,輕易而被迫地成為了追問細節的中心。林念找了個理由推拒了村民們的問詢,趁着他們包圍在成笙的旁邊,逮了個機會便從屋子裡逃了出來。
豎立在木屋旁的火把将這一帶照得火熱而透徹,屋裡的吵鬧聲蓋過了柴火燃燒的噼裡啪啦聲,就連混雜在其中的田間的蟋蟀聲似乎都變得有些模糊不清。林念不好掃了他們的興緻,但也覺得這樣的聲音此刻聽來隻會加重煩躁的心緒。他走出去離遠了一些,蟋蟀們的鳴叫聲清晰地連成完整的曲譜,起到了絲絲平靜的作用。
林念去一旁的木桶裡洗了把手,他将濕漉漉的手心按在臉上,再移開時,面前站了位村長。
村長殷切道:“小公子,我看你剛才在席間,眼神總是朝我這邊瞟,可是有眼疾啊?”
林念:“……”
村長繼續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這麼漂亮一張臉,若是眼睛還不好,就真是可惜啦。我小兒子還提醒我,說不知道是不是小公子有話想對我說。我一開始還不信呢,你告訴我,他說得對不對呀?”
“他說得對。”林念遲疑片刻說道,“你的小兒子?你有很多兒子嗎?”
“也就一大一小兩個。哎如今也就剩這個小的了,大的那個……被妖言惑衆,早已丢失了人性……不提也罷。”
“都是自己的親骨肉,他是犯了什麼事才叫你這樣覺得?”
村長歎了口長氣,悲痛欲絕地說道:“說起來還是得怪我……他十三歲那年非要去拜師學武,我想着能學到點皮毛也是好的,我往外處說也有面子,就沒攔着他。誰知道他學了一圈回來,滿嘴江山大義,根本就不管我們村裡人的死活,這麼多年村裡人對他的養育之恩,在他眼裡屁都不是,什麼都比不上他自己重要。最後啊,活活陷在自己的妄想裡,腦子轉不過來,磕牆上一頭撞死了喲……”
“死了?你大兒子已經死了?”
“死啦……死啦……已經過去多久我早就記不得咯。”村長拍着腦門說道,“天都知道他做了錯事,死後便罰他不保全屍,那雙眼睛被哪個狗娘養的東西挖走,也算是還了在這人間的罪孽。”
被挖走眼睛的村長兒子原來早已死去,那那個站在花大嘴“屍體”的“人”又會是誰?
莫非真如蕭歌所猜測的那樣,其實是濁靈?
林念面上不動聲色,但指尖卻微微撫摸着符命刀的劍柄。
就算他不想相信自己的鼻子,這把由傳聞中淩空大師親手鑄造的彎刀必定不會判斷失誤。
“村長節哀。”林念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前人之志,吾輩當……”
“前……前人之志?”
林念注意着村長的臉色。
“小公子,你别怪我老糊塗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還志氣?志向?他能有這些東西?你千萬别學他幹些不務正業的破事!他生前沒讓花大嘴死成,死後也沒能力再在這人間多管閑事。花大嘴是萍水村的至寶,任何人都膽敢再次越界亵渎!”
“他可是你兒子,何必這樣說他?你就不想他嗎?”
“想他?”村長氣得一甩手道,“我可沒有這種自私自利的孩子!”
林念偏過頭道:“你們的關系還真差啊。”
“早知如此,剛生下來時就該抛棄他。他對花大嘴不敬就是對老祖宗不敬,倘若早就知道他長大會砍斷花大嘴的綠葉,就該在他襁褓之時悶死,送給花大嘴當作獻祭。”
林念輕微歎了口氣,插手别人的家事就會有數不清的麻煩,現在他就不得不忍受着這一些。
“小公子,你去哪兒?”
“我出去透透氣。”林念半拉住門,轉身同村長打了個招呼道,“吃得太飽了。”
同村長不歡而散後,林念再也不能裝着假笑混入村民之中了。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原本放在面前的酒壺不是被誰撞了摔倒在地上,他俯身拾起,仰着脖子一飲而盡,酒水順着他的姿勢劃入裡衣,很快濕了一大片,然而林念隻是擡手将嘴邊的殘液抹去,又甩手将那陶瓷酒壺摔成了碎片。
在這樣的荒郊野外裡,一擡頭便能瞧見無數明亮的星星。萍水村的村民們不喜夜間的黑寂,于是便養成了走到哪,火把就插到哪的習慣。林念走到一處聽不太清交談聲的坡度上,仰面閑散地躺下,火光照射不到此處,黑夜給了他難得寂靜的感覺,他直直地躺着,怡然自得地享受着星空的美麗。
這對林念來說是已經闊别已久的悠閑時刻了,雖然以往在竹林裡經常合衣躺在地上觀賞星空,但自從出來了之後,便再也沒有了這樣的機會。城鎮裡的大家白日忙忙碌碌,夜間陪伴家人朋友,獨自一人呆着的時間似乎少之又少,更别說會養成這番躺在田地裡觀賞星空的習慣了。
這裡的空氣和環境讓林念覺得安心,但他心裡被方才村長一席話語攪得思緒頗多。他盯着天空看了一會兒,随後深深呼了口氣,眼皮慢慢合攏,就要将自己沉浸在天地之間。
不知過了多久,蟋蟀們的演奏似乎已經重複了好幾輪。林念感覺到有什麼動靜正在向自己靠近,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聽到好聽的嗓音在自己的頭頂響起。
林念睜開雙眼,入眼的是蕭歌笑嘻嘻的臉龐,面上的陰影因為角度的關系籠罩了一大片,卻遮擋不住對方亮晶晶的眼睛。
沒有星星的日子裡,看着他的眼睛,就好像在凝視着整片星空一樣。
“公子!我找了你好一會兒了!”
林念看着對方的嘴唇開開合合,他的一舉一動緩慢而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