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離冷哼一聲,眼睛一閉,不再搭理他。
曼珠自言自語起來道:“雲墨怎麼把你打成這樣?我也沒見這牢房裡有什麼鞭子,看來他還私藏了不少小玩意兒。”
君離撇過頭,若不是現在雙手被麻繩束縛,他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曼珠調整了一下坐姿,腳踝上懸挂的空殼鈴铛擦過地面,磨出低沉的噪音。“我去見過何大人了,他沒有放棄樓瑾,還說要自己想辦法,用赤砂将她給勾引出來。”他說道,“當然他也沒有放棄抓捕那四個小孩,聽說夥計們已經被安排到城裡的各處了。”
君離靜止不動。
“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你我都是何大人最重要的心腹,各自掌管何大人下達的最重要的任務。何大人動誰都不會動我們,如果不是你起了殺心,我們跟着他豈不是一輩子盡享榮華富貴?”曼珠大有與其談心的趨勢,絮絮叨叨說道,“說實話,我不能理解你這種想法,就像我剛進韻華館時,讨厭你那種滿嘴噴糞、裝模作樣的嘴臉一樣。”
曼珠等了半天都沒見君離有什麼動靜,于是便接着問道:“其實不用說你也已經猜到了吧?我當初進來就是為了賺大錢的,你呢?你也和我一樣嗎?”
就當曼珠又要以為是自己自作多情時,君離突然開口說道:“我和你不是同一類人。”
曼珠順勢問下去道:“那你不是為了錢進來的?你在進來之前就想殺了何大人嗎?”
“你知道璟君這個人嗎?”
“璟君?”
“就是在韻華館人盡皆知的‘殺一儆百’事件裡,唯一被殺死的那個紅倌。”
“當然知道,不過……這都是在我們進來之前發生的事了。”曼珠回憶道,“也是因為這件事我才覺得何大人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從商的人,就必須要有這種果敢才能成就大事。”
“他殺死的那個人……璟君……是我的哥哥。”
君離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語氣一如平時的寡淡冷言,好像隻是在簡單地闡明一個事實。
但這話帶給曼珠的沖擊可不小,他一時呆愣了片刻,半晌吐出兩個字道:“親哥?”
“不是,單方面認的。”君離道,“雖然我沒來得及開口叫過……但他在我心裡早已算是親哥了。不過反之在他的心裡,也許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成過弟弟。”
“這可真是個勁爆消息.……”曼珠下意識望了眼地牢的出口道,“所以你是因為你哥哥被何大人所殺,才自願來韻華館的?”
君離有些無語地瞟了他一眼,才道:“你今日對我說過的話,比去年一整年還要多。”
曼珠假意翹了下嘴角,道:“這不是正常的嘛,一直到方才,我們還是互不對付的關系吧?”
“起初進來的确是為了暗殺……”君離頓了頓道,“但何偉業每次出現,身邊都圍着一群夥計,我沒有那個貿然沖上去的信心,也不會把自己投入到被戳穿後的窘境……後來實在等不到機會,我隻好轉換策略,盡可能地接近他……接近他主導的事務,找機會從中作梗,讓他自己露出馬腳。”
“可你失敗了,十幾年的浪費也沒見你泛起什麼風浪。”
“至少求得了外援……”君離低頭将下巴靠近自己的胸膛,喉嚨的發毛感讓他克制不住地咳出血絲。“你以為那些突入的姑娘都是從哪裡來的?”
曼珠大膽推測道:“你雇來的?”
“雇來的可不敢在何偉業的地盤上撒野。”君離道,“她們都是從花滿堂逃出去的姑娘。”
“哇哦。”曼珠将額頭抵在鐵欄杆上道,“你偷偷和花滿堂有聯系也就罷了,怎麼還和已經贖身的姑娘有聯系?真是有一套啊。”
君離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道:“你出去吧,在這兒待得時間太久,小心又被眼線抓到。”
“你指雲墨?那家夥離開這裡後就去了何大人那兒,估計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的。”
君離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虛弱着說道:“我是說其他夥計,韻華館裡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你可杞人憂天了,韻華館現在隻是表面看上去井然有序,好像一切都是何大人操持有道,但在這裡面真正聽他話、能對他舍命奉獻忠誠的人又有多少呢?你别看他們平日裡一副認真工作的樣子,其實内裡早就是一派松懈了,在何大人看不見的地方各玩各的,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也是互相隐瞞。”曼珠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有些嫌棄地甩掉黏在手上的泥濘,“識趣”地說道,“既然你趕我走,那我就乖乖走吧。”
曼珠在原地等了一會,發現君離一直低着頭,全然沒有要挽留自己的意思。他深感無趣地撇了撇嘴,道:“對了,聽何大人曾經提到過……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是。”
“和……那個璟君有關?”曼珠試探道。
“是。”
君離的雙手被繩索綁在空中,低頭俯視地面就變成了最為舒适自然的動作。他看着曼珠的雙腳在自己面前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而後挪開步伐往自己的視野外走去。
他突然想起些什麼,便開口道:“你……為什麼要把赤砂畫在臉上?”
曼珠頓住了腳步,道:“覺得這樣也許會好看些,就畫了。”
“我們都知道這赤砂對何偉業的意義,你不但偷拿了他的赤砂,還明目張膽地畫在臉上……你到底想幹什麼?”
曼珠倒退了幾步,轉過頭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搞不明白……”君離擡頭道,“我隻知道,我從見你的第一面開始就不喜歡你。”
“嗯……也許是為了好玩罷了。”曼珠摸着下巴說道,“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趣了,對吧?”
“你有沒有想過有人會因你而死?”
“我隻知道這樣做無傷大雅。”曼珠道,“隻要何大人不克扣我每月的恩賞,那些人的死活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君離抿了抿嘴唇,道:“你還是和剛進韻華館那時一模一樣。”
“你也一樣。”曼珠道,“和以前一樣的軟弱無知,才會累積十幾年毫無進展的複仇妄想。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讓何大人再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你這就算是報複回來了?”
“别裝聖人,君離!我都看得出來,你中途有想過得過且過。”曼珠毫不客氣地指着他說道,“我也不喜歡你,甚至在有一段時間裡還非常讨厭你。不過你得知道,我雖然讨厭你,但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讨厭。”
“我無所謂你怎麼看我。”君離道,“我會從這裡走出去,然後殺了何偉業的。”
“但願吧。”曼珠最後說道,“興許我會很樂意給你們加一些調味料。”
五位姑娘們組成的臨時“護衛團”正帶着林念一行人向遠離韻華館的方向前行。
除了領頭的胡宿,其餘的四人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十分陌生。但之于林念和蕭歌,他們卻認出了另外兩人的面孔。
其中一人名叫雁南,是青竹鎮煙花村的一員,他們曾經在“大賀事件”中打過照面,卻因為沒有過多的接觸而未曾有過短暫的交流。另一人名叫檀安,林念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他初到煙花村時,姑娘們幾乎都從屋子裡走出來迎接他們,而裡面個子最高的那一位,就是檀安。他原以為與她們再次打照面的幾率猶如捕捉到躍出水面的鯉魚那般微小,卻沒曾料到會在異地他鎮,以這樣狼狽的形式為她們所救。
不過這兩人都來自青竹鎮,也算是熟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