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誰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就是聖旨?
聖旨聖旨,這“聖”字指的就是天子,指的就是聖上!
但凡皇帝定下的主意,又有幾個人能更改?何況乎是當今天子,對付的還是勇毅侯府!
薛遠本以為自己乃是攜着天子之命前來,今日必能一吐往日積郁之氣,好叫勇毅侯府俯首聽令、在座大臣瑟瑟發抖,誰想遇到張遮這般會擡杠的。
逞嘴皮子功夫上,武将如何能同文人相比?
兩道粗濃的眉毛使勁一皺,蕭遠便輕而易舉感覺到自己仿佛陷入了窘境,心底暗驚之下,猛地一凜,陰沉地注視着張遮,竟然道:“我薛氏一族忠君之事,甘為聖上前卒,聖旨乃是本公親眼見聖上寫下,豈能因你一小小清吏司主事之言便贻誤時機?今日本公便要殺雞儆猴,看看斬了你這阻撓聖意、勾結亂黨的賊臣,聖上到底治你的罪,還是治本公的罪!”
話音方落,他竟真的提劍向張遮而去!
廳堂内所有賓客更是大驚,一為薛遠忽然給人扣上的大帽子,二位他言語行動間所透露出來的兇險之意,當即就有人大喝了一聲道:“定國公是要濫殺無辜不成!”
沈芷衣提劍上前壓在了蕭烨的脖頸上!
薛遠勃然大怒:“長公主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沈芷衣本就隐隐知道了母後與皇兄對勇毅侯府的态度,甚至今日王兄想來,母後也沒準許。若定國公薛遠也是公事公辦,她自然也不好置喙什麼,可如今做成這樣,實在是欺人太甚!
她是燕臨玩伴好友,如何能忍?
到底是一個王朝、帝國的公主,沈芷衣将臉色拉下來時,也甚為吓人,寒聲道:“皇兄聖旨叫你捉拿,你卻要開殺戒!焉知不是挾私報複?你聽好,這廳堂之中的人你要敢動上一動,本公主擔保,你這不成器的孬種兒子,立刻人頭落地!”
那劍在燕臨手中是揮舞自如,在她手中卻是有些勉強。
劍尖壓在地面上,劍身與地面形成一個夾角。
薛烨的脖頸便在這夾角之中。
沈芷衣手腕因沉重動上一動,那夾角便小上一分,劍刃幾乎貼着蕭薛烨的脖頸,讓他立刻心膽俱喪地慘嚎起來:“父親,她要殺我,快救救我!”
這一出别說是薛遠,就是勇毅侯府衆人都沒想到。
内外賓客再次目瞪口呆。
張遮的脖頸也被薛遠的劍壓住了,此刻卻是不由擡頭望了一眼:姜雪甯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邊,不顯山不露水模樣,倒是沒幾個人看見剛才關鍵的那一腳是她踹的。
上一世,她是沒有來的;這一世終于來了,是要補上一世的錯、彌上一世的憾了嗎?
薛氏一族如今就這麼個命根子,還等着他承繼家業,且薛烨也是薛遠悉心撫養長大,難得同他親近,哪裡會想到沈芷衣以此作為威脅!
“長公主殿下難道站在燕氏這邊想要違抗聖旨不成?”
沈芷衣方才又不是沒聽見,根本不将定國公放在眼底:“第一,聖旨下達于律不合,刑部的張大人說的是,你該回去加蓋大印;第二,本公主不管你們朝堂上是什麼事,犯人秋後處斬尚要給吃頓好的,今日乃是燕臨冠禮,尚未結束,容不得你等胡作非為!要麼你此刻退下,要麼我殺了你兒子!”
這一刻,她面上的那種果決與殺伐,是姜雪甯從未見過的。
那曾在鳴鳳宮的夜晚裡抱着她飲泣的脆弱,也被堅硬的盔甲覆蓋。
真正的鳳華凜冽!
燕臨從張遮開口的時候,便怔住了,待得沈芷衣出手,更是僵立在原地望着。
來冠禮的文武大臣本也不滿薛遠拿着沒蓋印的聖旨來,雞毛當令箭,更有沈芷衣站出來說話,終于有實在看不過去的也出來附和道:“男兒冠禮,由少而長,生逢僅此一次,定國公何必把此事做絕了?”
“是啊,這也欺人太甚!”
……漸漸地,廳堂之内附和的聲音多了起來,也大了起來。
這幫人若集聚在朝廷裡,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薛遠聽着,面色漸漸難看起來。
燕臨卻是微微仰首,胸腔裡一股滾燙的熱血自跳躍的心房裡奔湧而出,灼得他微微地顫抖着,連眼眶都紅了些許,那股洶湧澎湃之意幾如一團火,燒得那沉沉壓下來的陰霾與堅冰都散去、化無。
世道固然艱險,可人情有時冷,有時也暖!
少年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地握緊了,隻想将眼前這一幕都刻下來,深深地刻進記憶裡……
謝危高立于堂上,一身雪白的素衣不染塵埃,隻打量着薛遠那陰晴變化的面色,又看了看正與薛遠對峙的沈芷衣一眼,終于是開了口道:“定國公還是先退一步吧。”
薛遠早注意到他今日也在此處。
隻是滿朝文武都知道謝危乃是天子近臣,且他感覺聖上對此人是言聽計從的,因而旁人都敢冒犯,卻一直都當謝危不存在,唯恐惹出什麼禍端。
可沒想到謝危竟對他說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