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棠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起身便走。
她拉開門扉,魇氣猛然落在門外撞門的侍衛身上,侍衛連同焦急等候的侍女頓時一個個無聲倒了下去。
她就這麼一路光明正大,暢通無阻的離開了赤清宮。
*
歲月如梭,八年一晃而過。
晨梧州,宿嘉國皇城,陌岚舞坊。
二樓。
挂着纖青二字的房間中,窗棂敞開,桂花飄進來,染了一室桂花香。
一女子坐在梳妝台前描眉,目光向坐在窗台邊的另一女子看去,“昨天聽到消息,說長老又換了。”
兩位女子豔如桃李,袅袅聘聘。
窗邊女子百無聊賴,見窗外樓下幾個男子仰頭看她,便随手抓了一小把窗台桂花,向他們攤開。
幾人湊前,均做出要接的模樣。
女子微微一笑,張嘴就吃了。
底下男子:“……”
她毫不在乎形象地翻個白眼,‘砰’的一下把窗關了個嚴實。
梳妝台前的女子十分無語:“迹棠,你别亂吃東西,小心吃壞肚子。”
迹棠從窗台跳下來,走到女子身邊坐好,“我用魇氣把上面灰塵拂了,再說新落的桂花也不髒。”
她看着鏡中女子描眉,“長老換成誰了?”
女子描完一邊眉尾,又開始描另一邊的眉頭,“孫豈卓,孫長老。”
迹棠想了半天,“那個成天笑眯眯的老頭?”
女子有了笑意,“是他。”
迹棠:“我才兩三年沒回族裡,怎麼長老就又換了。”
女子不由蹙眉:“再這麼變動下去,也不知道以後我族會變成什麼樣子。”她放下手中眉筆,合上黛硯,扭頭看迹棠,“你就沒想過以後做族長?”
迹棠笑道:“我做得哪門子族長?”
女子:“你才是唯一的族長嫡系,合該是族長。自從……從那之後,族裡各方勢力為了争權奪利,鈎心鬥角,再沒平靜過一日。”
“我特别懷念咱們小的時候,無憂無慮,天天什麼都不用想,就知道傻玩傻樂。”
迹棠抱住女子,把眼底剛待浮出的情緒壓到最底,懶洋洋道:“現在就挺好,我不愛當什麼族長,就想自由自在過自己想過的日子。”
女子回抱住她:“你說得對,咱們現在也很好。”
她拍拍迹棠後背,兩人分開,她道:“走,看我跳舞去!”
迹棠笑着起身,給她把珍珠流蘇耳飾捋順。
“最近有沒有發現什麼好吃的?”
舞坊坐落皇城,這裡有錢有權的人很多,不用為活着勞神,自然就得從别處多費點精力。
她前一個美食,就是一官宦家族千金的噩夢。
小姐因心生嫉妒,将小丫鬟推進井裡淹死,原因隻是因為小丫鬟和她心悅之人對視了一眼。
“當然有,不然我也不會去跳這支舞。”女子邊說邊給迹棠戴上面紗。
迹棠來了興趣,“怎麼,你這是要以身入局啊?”
女子牽着她推門下樓,輕笑:“這才有意思。”
從纖青房下樓可直接避開舞坊客人,來到一樓的舞台幕簾後。
在舞台後忙着清點人數的管事迎過來,“青悅姑娘,我的小祖宗哎,你要再不下來,前面都沒人撐得住場面了!”
譚青悅明面上是陌岚舞坊的舞姬,實則是舞坊坊主,和迹棠一樣,都是夢魇一族。
譚青悅對迹棠道:“我給你留好了座位,你先去坐,咱們一會再說。”
迹棠擺擺手,“你就甭操心我了。”
她從後台出來,坐到前排留好的空位。
桌上酒水、茶點和水果擺得滿滿當當,比其他桌上的多出數倍不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多能吃。
迹棠眼裡帶笑,拿了塊桂花糕填進嘴裡,就聽掌聲四起,是譚青悅上台了。
譚青悅舞跳得好。
她剛一上台便豔驚四座,丁香色輕紗裙旋轉時如瞬時綻放的秋水仙,立時亭亭玉立,舞時搖曳多姿。
迹棠目光始終在譚青悅身上,直到她餘光瞥見一道直直看來的視線。
那道視線的主人就坐在她對面,兩桌間隔着延伸向前的舞台,這會幾名舞姬正在上面随着樂曲翩翩起舞。
迹棠在舞姬起落的長袖和飄帶間看向那人。
他白衫微微松垮,人倚着身後厚軟的靠墊。
長腿一伸一蜷,右手執酒杯,左臂自然垂在立起的膝蓋上。
姿态慵懶随意,仰頭喝下杯中酒,身旁女子便會馬上為他斟滿。
他墨發束冠,更多的則是落在身後。看上去已經微醺,模樣閑适惬意。
他眉毛微微上揚,下颌線條也随着擡頭的動作顯得愈加分明。見迹棠看來,便舉杯示意。
迹棠凝視半晌,才從這種熟悉感中認出了人——太子宿盡舟。
八年未見,迹棠都要認不出這位太子了。
他落了酒杯,起身徑直穿過舞台。
台上舞姬一邊給他讓出位置,一邊長袖揮出,碰着他白衫,纏得他腰間玉佩微晃。
長相俊美的公子總要受點優待。
他就這麼帶着酒意,來到迹棠身邊坐下。
“八年時間,迹棠姑娘真是絲毫未變。”
迹棠放下手中桂花糕,“太子殿下倒是變了很多。”
十五歲的稚嫩全然不見,如今他已過既冠之年,長身玉立,鳳表龍姿,俊美不凡。
不過比起十五歲的君子貴氣,他現在的氣質簡直和八年前判若兩人。
迹棠看向對面桌的女子,女子也正看來,朝宿盡舟招招手,意思大概是讓他快點回去。
她視線轉到宿盡舟身上。
宿盡舟笑容輕狂恣意,徑直從這邊倒了杯酒拿在手裡把玩,酒液順着杯口流出,劃過他微微凸顯着血管的手腕,最終沒入袖口。
迹棠目光瞧着他袖口——
這人現在怎變得如此放蕩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