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秦鎖兒來跟我回話。

“爺，”秦鎖兒首先回我：“绮三爺上房一水的紫檀雕花家具。主子卧房内有架子床、梳妝台、書案，炕桌、多寶架，外間有桌案、羅漢床，多寶櫃、穿衣鏡、衣櫥和花幾，花幾上擺了一盆玉梅素。”

似紫檀家具也就罷了，玉梅素——我望向案頭。春蘭許多名品，沒想绮羅跟我一樣喜歡玉梅素。

我就知道绮羅那樣一個人無可能不識花。

“今兒一早绮三爺就去了衙門！”

這是自然。皇阿瑪駐跸江甯，整個江南道無不兢兢業業，預備皇阿瑪随訪。

“主子起床後聽說绮三爺去了衙門就，就有些失落。”

失落？绮羅認為绮禮應該在家陪着她，不該上衙？我聽得搖頭：绮羅又想當然！绮禮既已入仕就是朝廷的人了，必須遵守朝廷規章。朝廷規定的官員請假事由隻限生病、探親、娶親、守制幾樣——姐妹歸甯可不在其中！

“春柳姑娘拿來兩雙她替绮三爺納的鞋底來跟主子說她手拙，剪的鞋樣不合绮三爺的心，請主子幫忙替绮三爺剪幾副鞋面兒。”

春柳的針線我見過，跟春花一樣出類拔萃，是丫頭裡的尖兒，無可能剪不好鞋樣。

绮禮挑揀春柳手藝大略是避嫌——绮羅托他替春柳找婆家，結果他跟春柳有了首尾，這要怎麼跟绮羅交待？

春柳今兒找上绮羅，除了挑明心迹，多半還要求绮羅說項，成全她跟绮禮。

“你主子怎麼說？”

過去兩年都是春花伺候绮羅，且兩番救過绮羅性命。我以為绮羅跟春花比春柳更親近。春花一般仰慕绮禮。昨兒绮羅替春花說項才為绮禮拒絕，沒得今兒又跟绮禮推春柳的理——绮羅都不替春花再争取争取嗎？

何況绮禮接受春柳，春花傷心；拒絕，绮羅又碰一鼻子灰不說，春柳以後還怎麼見绮禮？

可不答應春柳，春柳一準惱绮羅偏心春花！

總之绮羅應與不應，绮禮許與不許，绮羅裡外不是人，就很難。

“主子說是她的不是，讓春柳姑娘放心，今兒绮三爺一回來她就跟绮三爺說！”

“你主子這就應了？”我很驚異。

都不顧忌下春花的心情嗎？

绮羅不是最在乎春花的嗎？

“嗻！反是春柳姑娘阻攔主子說绮三爺現在沒心情，讓主子什麼都别說。又說她不急，她可以慢慢等！”

春柳倒是明白，绮禮指望春花服侍绮羅，絕不會趕現在答應收她，傷春花的臉。

“春柳姑娘哭一刻和主子說主子是個好人，就是有時候心太實了。這一點，故去的周姨娘跟主子最像，她和春花都不及周姨娘。”

心太實了？绮羅心實？我心說什麼意思？随即恍然：春柳試探绮羅！

夏花是春柳離開我府當天，琴雅以绮羅沒人伺候為由指給绮羅的，然後沒兩天，夏花就下毒謀害绮羅。

绮禮關心绮羅，一準很不滿意春柳為一己之私抛棄绮羅，給琴雅、夏花可乘之機。

其間應該都是那個周姨娘居中調和——先我聽她告訴绮禮和绮羅過往，就知道她是個好的，老實本分，沒什麼私心算計。

但說到周姨娘跟绮羅相像，我沉吟：琴雅将夏花指給绮羅的當天，绮羅就令金婆子、徐婆子将春花關進廂房，不承認跟春柳一般走就不許放出來。自己的衣食起居全交給夏花夏柳兩個——現回頭看，绮羅當初确是沒有以為琴雅，或者夏花夏柳會害她，有提防心。

绮羅緩過來後，我已去了圍場，府邸秀英當家。秀英對绮羅不善，绮羅裝瘋閉禍。

打圍場回來半個月，我都沒去瞧绮羅，然後一見面就是有毒麥門冬。

我懊悔地合了合眼。

過去兩年绮羅九死一生，春柳懊悔不懊悔我雖不知道，但能确定她心虛，不敢見绮羅，更不敢親近。

多半是昨兒绮羅的主動招呼，才給了今兒春柳試探的勇氣——得一進尺，莫過于此。

春柳是有些貪心的！

“春花姐姐打斷春柳姑娘的話，問她十年來，主子可有對不住她春柳的地方？又問三爺可有對不住她的地方？”

還得是春花！我暗自點頭：切中要害！

绮羅是春柳的主子，春柳合當跟春花一樣對绮羅忠心耿耿，盡心服侍——說實話，當初春柳若是不走，跟春花一般留下，琴雅沒了塞夏花的借口，绮羅就不會關春花。但有春花在绮羅身邊伺候，即便绮羅觀刑受了驚吓，也會很快蘇醒，不至于瀕死，更不會落下心疾。

绮羅忠厚，不遷怒春柳已是她心善。

而绮禮，能為了绮羅，丢下懷孕的周姨娘姨娘接受外放的一個人，不是看绮羅面子，能帶春柳來江南？又給她銀子開年畫鋪子，為她将來打算？

說句不好聽的，沒得绮羅，春柳啥也不是，連绮禮的邊都挨不上！

春柳不感念绮羅的好，跑來試探，就是欺負绮羅好性。更别提還言辭貶低春花，說春花跟她一樣，春花能忍才怪！

“眼見春柳姑娘被問住了，春花姐姐就說她不知道春柳姑娘在委屈什麼？”

委屈？我頗覺意外。

平日春花跟金婆子拌嘴，那叫一個口無遮攔，什麼壞心爛肺老虔婆，摳唆死棺材闆子了，總之什麼難聽罵什麼。我以為春花怎麼也得罵春柳幾句，沒想到連句基本的“喪良心”都沒有，就一個不置可否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