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舍就有得。接受豆子的除了婦人,還有不少地短工、苦力等貧民男丁,乞丐也很多。
我不免搖頭。佛說:男身具七寶,女身有五漏。
修成男身不易,現貪圖一點小利,吃了婦人結緣的豆子,來世轉生成婦人的家主還好,若是轉生成了婦人的婆母、小姑、女君等女身,豈不是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
回書房換下朝服,我來後院佛堂。
佛堂地處府邸花園最深處,背倚後罩樓,面朝荷花池,池上有廊橋,搭着紫藤花架
取樂府“魚戲蓮葉間”的典故,荷花塘裡養了許多的紅鯉魚。這時節荷葉已出水尺餘,亭亭蓋蓋的,初具風情。
又逢紫藤花期,串串紫藤花跟瀑布似的打頭頂花架傾瀉直下,花香四溢,引來無數蜂蝶飛舞,生氣勃勃。人行其間,有一種遠離紅塵凡世,步入仙境佛國的心境。
佛堂前的空地上已擺好香案、供着尺高的釋迦牟尼銅像和淨水以及牛頭栴檀、白檀、紫檀、沉水、龍腦香、零陵香等名貴香料泡就的香湯。
看到香案前地上擺放的許多鳥籠魚桶,我誦佛号:“阿彌陀佛!”
每到佛期,就有山民漁民加力捕了比平日更多的鳥雀魚龜,運進城來販賣給信衆放生。
我以為這麼做不符合放生的本意。
鳥雀魚龜原在山林湖泊活得好好的,結果因為有人想做功德放生,就被捕了來,籠裡桶裡憋屈幾天,再嘩一下放出去,至于多少能飛回山林,遊回深河,就沒人管了。
當然在此過程中山民漁民等苦人确是賺了些錢。可真想做善事,舍銀子的法子多了,幹什麼非得把山間的鳥雀魚龜拉到京裡來兜一圈遭這份罪?
這哪叫放生,這叫折騰。
奈何風俗已成,時人樂此不憊,我生處紅塵,也隻能随波逐流——好歹我買了來,使人拉到深山老林裡放生,還能多活幾隻。
……
琴雅、玉婷、秀英帶懋華等格格還有純慧早到了。請安叫起,琴雅當着衆人的面問我:“爺,绮妹妹禁足學規矩有些日子了,今兒浴佛節,是不是叫绮妹妹來佛堂随喜?”
這個問題琴雅很可以跟佛豆的事兒一塊問。琴雅昨晚不問,特地留到現在來問,自然是想為衆人看到她的賢德。
對于是否就此順水推舟,解了绮羅的禁,我微一沉吟,立刻搖頭:“過去一個月,绮羅連她庶福晉要守的二十一條家規都未能記住。等哪天她規矩學好了,再叫她來佛堂磕頭吧!”
早前為母妃說将绮羅指給胤祯,胤祯曾大鬧一場。四月十二胤祯娶舒舒覺羅氏,我不想绮羅進宮招人口舌議論,現就不能解她的禁足。
……
今兒京裡各大寺都有盛大的浴佛法會,千佛寺、柏林寺也不例外。所以我府浴佛法會不止性音來不了,柏林寺的方丈、首座等老和尚也都分身乏術,惟有請了去歲才受具足戒的超盛和尚主持。
超盛和尚雖說年歲不大,甚至于還小了我三歲,但他幼年出家,寺裡長大,深谙各項法會儀軌,甫一成年,就求到了比丘戒,佛緣深厚。
“浴佛法會”顧名思義,即是與會信衆拿香湯淨水“浴佛”,觀想淨身淨智淨法。
一時完了儀程,又為籠子水桶裡的鳥雀龜魚念三皈依經文祝禱不提。
臨近午晌,高福領人擡走鳥籠和魚桶,佛堂前擺下兩桌素席:我和超盛和尚等一桌,琴雅、玉婷、秀英等一桌。
純慧才隻七歲,還沒有上桌吃飯的資格。琴雅吩咐:“朱紅,将桌上這碗豆瓣豆腐湯和這碟子佛糕拿給大格格吃!”
純慧謝恩:“女兒謝福晉賞!”
奶娘接過朱紅遞過來的托盤,領了純慧坐到旁邊的美人靠上吃。
出家人吃飯也是修行,禀持“食存五觀,散心雜話,信施難消”的佛偈,不能講話。
鴉雀無聲中用飯,忽然聽到“嘩”一聲水響,一條尺長的肥魚憑空躍起,黑色的魚鱗在陽光下炫出五彩斑斓後速沉入水,消失不見。
“啊!”近水的純慧猝不及防,唬了一跳,手裡的糕滑脫落水。
琴雅的眼風瞬間掃了過去,奶娘趕忙抱起純慧安撫:“大格格,這是鯉魚跳龍門,吉兆!”
話音未落,“嘩”一聲,水裡又躍出一條大魚,魚鱗竟也是青黑,一口吞掉了純慧掉落的半塊糕。
我瞬間犯了疑:我府邸荷塘養的都是紅鯉魚,咋突然跳出這麼大的黑鯉魚來?
這什麼情況?
……
飯後超盛和尚告辭,我使戴铎送客。目送超盛一行走遠,我走近荷塘,琴雅跟我身後,吩咐:“高福,拿些魚食來!”
往水裡丢兩把魚食,四下的紅鯉魚瞬間遊聚過來,挨挨擠擠的地堆疊到一塊,張着大口汩汩地啜食,身上的紅色鱗片織成一片紅霞随波蕩漾。
“嘩嘩”,紅霞中蕩漾出幾抹墨色,搖頭擺尾地張嘴搶食。
“高福,”琴雅指着浮出水面的黑魚問:“這怎麼回事?外河的魚怎麼遊府邸來了?”
我府邸荷花塘引的是活水。源頭有個水閘。琴雅的意思是:水閘壞了?
可爺看這塘裡的紅鯉魚也見少呀?
真若是水閘壞了,内外水道聯通,這紅鯉魚還不都跑光了?
“福晉,”高福垂首回禀:“剛奴才檢查過水閘濾網,都是好的。”
“奴才聽掃園子的張婆子講绮主子每日使她院裡的金嬷嬷、徐嬷嬷将她分例裡的鯉魚拿到荷花塘來放生。這些黑鯉魚都是绮主子的分例。”
竟然我給绮羅添的分例!
我有點懵:怎麼?绮羅不喜歡吃魚嗎?把她分例裡的魚都放了生。
這麼看绮羅确是喜歡吃雞!
……
“爺,”琴雅跟我商量:“绮妹妹心善,将分例裡的魚都放了生。就是府邸荷花塘地方有限,待過了今天,讓高福網了送外河裡去吧!”
這個,望着水裡的魚我忽然發現:黑鯉魚其實挺耐看的,浮遊水中,有些水墨渲染的禅意。在一群紅鯉魚中夾雜幾條黑鯉魚即似過年紅紙黑字書就的春聯一般比尋常紅紙多出股子文氣墨香。
似宮裡内務府給阿哥所進的金魚缸,也都要放幾條黑魚做點綴。
“嗯,”我點頭:“高福,往後但凡府裡放生法會,你記得提前一天将你绮主子平日放生的魚網出來,跟其他的鳥雀魚龜一起受三皈依後送到野河裡去。”
比起為放生而特意買進的鳥雀魚龜,我以為将绮羅私下放生在荷花塘的魚送回大川才是真正的放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