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晚飯後聽琴雅告訴:“明兒浴佛節,奴才已同秀英将一切準備妥當,等爺散朝後回府就能開始。”
“辛苦你了!”我随口緻謝。
“爺,是不是打發人去問绮妹妹一聲可有佛豆要舍?”
傳說世間媳婦不為婆母小姑所容,妾侍奴婢遭家主女君厭棄,都是前世沒舍豆子結人緣的因果。
婦人家常拈一粒豆子念一聲佛号,是為佛豆。将積攢的佛豆擱浴佛節這日煮了,散與路人,即是為來生“散豆結緣”。
聞言我方想起绮羅進府一個月,我竟是從沒見過她燒香拜佛,抄經揀佛豆。
不過從绮羅進府當日殺雞叫雞給跑了來看,绮羅是有佛緣慧根的。再說琴雅好意,我點頭:“嗯!”
問一聲沒壞處,即便绮羅早前沒撿過佛豆,現在聽說了,開始撿,也是好事。
“朱紅,”琴雅吩咐丫頭:“你去你绮主子院子走一遭。”
朱紅領命而去,沒一刻領了金嬷嬷、徐嬷嬷擡了一口袋豆子進來回禀:“福晉,這是绮主子的佛豆,大略有一鬥。”
才一鬥?這也太少了。
我府婦人舍豆從來都是用石,一石、兩石這樣,是绮羅這一鬥的十倍、二十倍。
不過,望着金嬷嬷的粗糙臉龐,我以為這事不能怪绮羅。
郭絡羅太太對绮羅不好,似舍豆結緣修來生這樣的好事一準不肯叫绮羅多做——浴佛節就是随便舍一鬥,應個景。
琴雅望望我,吩咐:“高福,收下來。記得明兒一塊兒煮了,送到十字路口散人。”
“嗻!”高福答應一聲轉對兩個婆子:“金嬷嬷、徐嬷嬷,你們随我來!”
……
“主子,剛奴才去了貝勒府的佛堂……”
剛進院就聽到上房那邊傳來金婆子的大嗓門:“看到貝勒府煮臘八粥的大銅鍋。好家夥,比咱們院廚房的水缸還大!”
“奴婢就請教高管家似這麼大一口鍋得煮多少米?”
我停住腳,看向高福,高福額角立見了汗。
或許高福是好意,但金嬷嬷這個人不止粗鄙,還饒舌,高福作為我府管家,何能沒有識人之明,跟她多話?
“這個高管家說啊,煮粥隻能煮一石米。乖乖隆得洞,主子,這一石米就是一百八十斤。一百八十斤米煮粥,煮好了,不得有一千來斤?這得供多少人吃?”
奴才給主子回話,無不以精簡為要。哪有跟說書講故事似的,東拉西扯不算,還反問主子的理?
不得不說绮羅好性,我府邸奴才敢這麼回話,腿早打折了。
“金嬷嬷,”春花插口問:“一百八十斤米能煮這許多粥?”
我……
我府規矩曆來是主子不問不許出聲。平日我看春花似個好的,沒想也不懂規矩——主子跟前随便插口不算,還露怯,叫人一聽就知道她無知無識,不通廚藝。
“當然!”金嬷嬷自得道:“小米熬粥最好,一斤米能熬十斤粥。梗米差些,一斤也能熬個五六斤——春花你個小蹄子,又冒什麼壞水,想尋老婆子的不是?”
沒一點兒征兆的,金嬷嬷就吵吵上了。我一時竟想不出這是個什麼狀況?
俗話說“生恩不及養恩大”。金嬷嬷作為奶娘對绮羅有哺育之恩,即便是绮羅家常也要尊一聲“嬷嬷”。春花一個丫頭,何敢尋隙金嬷嬷?且聽金嬷嬷的口氣,還是經常。
我知道绮羅使不動她的丫頭婆子,沒想金嬷嬷也壓服不了春花。
绮羅這院的規矩,我皺眉:比我預想的還糟。難怪孫嬷嬷至今搖擺不定。
确實難上手。
主要障礙在金嬷嬷,她是绮羅的奶娘。
……
“春花,你别打岔,”春柳出聲圓場,接口問:“金嬷嬷,難道貝勒府明兒要用這個鍋煮豆子?這得煮多少豆子啊?”
哎,我接茬歎氣:春柳跟春花一般沒規矩。
“哎呦喂,”金嬷嬷又開始咋呼:“你們是沒見到。貝勒府佛堂堆滿了各院主子的佛豆,最少都是一石。”
“一石!這麼多!”春花春柳不敢相信,異口同聲地問:“這要揀多久?”
顯見得不耐煩撿佛豆,不想當這個差。
“主子,”金嬷嬷沒理春花春柳,自顧跟绮羅抱怨:“您舍一鬥豆子太少了,跟别的院子比起來,特别寒酸。”
我已無力歎氣。
我是想绮羅多舍佛豆沒錯,但我本心是绮羅多做功德,為她自己的來生攢人緣,積資糧。不是叫她跟别院婦人較勁,别苗頭。
金嬷嬷的話不僅對绮羅不敬,還有挑撥是非之嫌。按我府家法,當責四十闆子。
“既然貝勒府的習俗是舍一石,”一直沒言語的绮羅終于發聲:“那金嬷嬷、徐嬷嬷,往後咱們院也舍一石好了,就是要辛苦兩位嬷嬷了。”
绮羅這話的意思是将佛豆都分派給她兩個婆子揀?
丫頭婆子幫揀佛豆雖說是公開的秘密,但似绮羅這樣直接派給婆子,一點面子功夫都不做,也是少有。
绮羅這個一根筋。
我無奈搖頭,放重了腳步。
春花耳朵好,聽到動靜,立扒着窗戶往外看了一眼,随即推绮羅:“主子,貝勒爺來了!”
“主子放心!”
正跟绮羅拍胸脯保證的金嬷嬷、徐嬷嬷聞聲住了嘴,匆匆出屋,立到廊下沖我行禮:“貝勒爺吉祥!”
我擡手叫起,一步未停地進屋。
绮羅四個陪嫁,看下來就徐嬷嬷一個知禮。我想整頓绮羅院裡的規矩,就得“擒賊先擒王”,伺機打發了金嬷嬷家去,幫扶孫嬷嬷威懾住春花、春柳……
“貝勒爺吉祥!”绮羅領着丫頭給我請安。
扶起绮羅,捋捋她披散的長發,我恍若無事地笑道:“梳頭呢?”
……
早起四月初八,浴佛節。下朝回府滿大街都是舍豆結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