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晚飯還早得很,我無所事事,眼睛落在炕頭新空出來的牆壁上。
“高無庸,”我吩咐:“将爺的藏畫箱子搬來!”
爺挑張畫出來補壁。
“嗻!”高無庸答應一聲,指使秦栓兒、秦鎖兒擡來一隻箱子。
打開,一連看了好幾張,我都覺得不好。
轉眼看到梅瓶上的紅梅枝,我想起來了,問:“高無庸,爺那張仇英的《尋梅圖》呢?怎麼沒見?”
“奴才該死,”高無庸将功贖罪,立刻表态:“奴才這就取來!”
《尋梅圖》是先孝懿皇後薨後,内務府整理承乾宮遺物時,皇阿瑪賞我的念想。再還有些古董擺件首飾。因是禦賜,家常連同孝懿皇後早前賞我的物件收在專門的箱子裡。
“爺,”高無庸雙手捧來了畫。
“打開!”我吩咐。
秦栓兒、秦鎖兒展開了畫。
一株梅樹,樹下兩個尋詩探香的仕女,款識題跋印章都是記憶中的樣式,我吩咐:“挂牆上,爺瞧瞧!”
雖說畫幅小了點,不及原來套圖的一半,但一時半刻地也尋不出更好的了。
秦栓兒、秦鎖兒挂起畫,我端詳,然後便覺得不對——仕女身上裙子的摺痕怎麼看怎麼别扭。
這幅畫打我記事起就挂在承乾宮的暖閣中,即便經年未見,我依舊記得兩個仕女身上衣裳挂件的每一道線摺。
憶及刑部案卷中的古董倒賣案,我禁不住手抖:爺府邸庫房有人監守自盜!
吸口氣穩住心神,我叫高無庸:“将爺的放大鏡拿來!”
仇英的筆法以細微見長,放大鏡下,不說仕女面貌衣裳着色如何了,畫中梅樹上的梅花每一朵都是破綻。
我把放大鏡遞給高無庸:“高無庸,你來瞧瞧!”
高無庸雖不懂畫,但他練武之人,眼力厲害。不過瞧了一眼,即悚然變色,噗通跪下:“奴才該死!”
死有什麼用?我怒斥:“還不去查?”
高無庸連滾帶爬地跑了。我看着牆上的假畫生氣,喝斥秦栓兒、秦鎖兒:“還不收了?”
留着丢人現眼嗎?
枉我自诩治家有方,結果連皇阿瑪賞我的禦賜都丢了,甚至于連什麼時候丢的,丢了多少都不知道。這要給皇阿瑪知道了,已不是一個輕率了事,而是大不敬——參照胤祉的前鑒,宗人府議罪就是降爵。
貝勒再降就是貝子。
我,我要成為我兄弟裡唯一的貝子?
越想越生氣,書房呆不下去了,我來後院佛堂靜心……
第三株香燒到半截的時候,高無庸捧了一摞畫卷來請罪:“爺恕罪,據庫房管領付榮交代,除了《尋梅圖》,還有這五幅古畫也被他以假亂真,偷賣出府,得銀六百兩。”
竟然偷賣了六幅畫,且才賣了六百兩。我氣得心疼,猶耐着性子問:”都賣給誰了?”
再這假畫哪裡來的?我直覺沒這麼簡單。
“爺明鑒,據付榮交待,蠱惑他偷盜爺庫房字畫的是永慶當鋪的夥計徐六。前歲爺查抄俞保豐家産時,徐六跟着當鋪掌櫃的進府來給古董估價,就此跟付榮相識。”
“徐六跟付榮說他認識一個仿古畫的高手,水平不比绮禮差。可惜家境貧寒,不似郭絡羅家有私藏,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問付榮爺庫房有沒有美人圖,有的話借出來打個樣,就給他一百兩。”
然後借真還假?
我大略明白了,呼喚:“戴铎、高福!”
戴铎、高福應聲而入:“爺。”
我問:“高無庸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吧?”
戴铎、高福噗通跪下:“奴才該死!”
“内外勾結,以假亂真。門上是幹什麼吃的?”我質問:“白看着爺的畫從大門流出去這許多?”
戴铎、高福不敢辯白,磕頭請罪:“奴才該死!”
“戴铎,”我吩咐:“你領了府裡的侍衛去追畫。高福,你領人徹查庫房,确證不再有其他失物。再拟個府邸出入章程來,往後再有這樣的事,爺先扒了你的皮!”
“嗻!”高福答應去了,戴铎卻跪着沒動。
我眼光轉向戴铎,戴铎磕一個頭後方回:“爺,奴才以為追畫這件事最好悄悄地辦,不宜打草驚蛇。”
什麼意思?
“爺,徐六一個當鋪夥計,至今連櫃頭都沒混上,即便認識什麼仿畫高手,這盜來的畫也必得有個銷贓渠道——奴才聽說绮禮的畫,賣的都是琉璃廠書畫店。”
不錯,我得到提醒。我名下三個當鋪,收得最多的是珠寶首飾衣裳日用器皿,偶爾幾件古董也都是瓶瓶罐罐,少有字畫。
京裡的字畫交易多是專門的書畫店。且仿古畫的高手也是書畫店的客戶。
我的當鋪可隻管當當,到期不贖的當物都是處理給相關鋪子的掌櫃。
徐六背後還有黑手。
“秦栓兒、秦鎖兒,”我吩咐兩個暗衛:“你兩個協助戴铎追畫!”
甭管是誰,敢把手伸到爺的庫房,我發誓:爺定叫他悔不當初。
……
吃過晚飯,我先進上房。
《大清律》明文規定:“妻者,齊也,與夫齊體之人也;妾者,接也,僅得與夫接見而已。貴賤之分,不可紊也。”
我早起已瞧過绮羅一回,一會兒還要去,這一天兩回瞧看妾侍,都不來上房走一遭,實說不過去。
再我禁了绮羅的足,于情于理,我也當給琴雅一個說法。
琴雅見到我,即與我請安,我扶起後又跟我告罪:“爺恕罪,都是奴才疏忽,沒安置好绮妹妹,以緻她自己殺雞,壞了爺的家法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