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過秀英院子,忽聽到女聲尖叫:“啊——,啊——!”
我唬了一跳,瞬間停下腳步,高無庸閃到我身前,眼盯住了绮羅的院子。
緊跟着又聽到:“啊——,主子,這兒,這兒,啊——”
這回我聽清了,确是绮羅院裡的動靜。
聲音很年輕,聽着似绮羅的兩個陪嫁丫頭。
推開高無庸,我快步過去,心說出了什麼事,叫成這樣?
就幾步路的功夫,鬼叫不停:“啊——,啊——,主子。它撲過來了,撲過來了!”
“閃開!”绮羅的聲音:“别礙老娘的道!”
“飛了,主子,飛出去了!”
“别吵!”绮羅呵斥。
“咯——,咯咯咯咯……”
雞叫聲中,我轉過影壁,看到绮羅提着把菜刀,披頭散發地立在陽光下仰望東廂房屋檐上的一隻雞,還是一隻黃毛母雞,跟屋脊上雕的瑞獸似的昂首闊步地立在我貝勒府内院的廂房房梁上咯咯。
我……
我治家極嚴,府裡幾百奴仆各司其職,開府幾年,從沒有這種丫頭鬼喊,主子殺雞,甚至于雞飛上牆的故事,一時之間我竟想不出這是個什麼征兆。
牝雞司晨嗎?就绮羅這個咋咋呼呼雞都殺不死的能耐?
再龍鳳呈祥?我想起绮羅繡的那隻肥母雞。但龍呢?房梁上的瑞獸,好像就是傳說裡龍的兒子……
绮羅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我,疊手請安。低頭看到手裡提着的菜刀,绮羅驚吓得丢在了地上。
菜刀咣當落地的聲音提醒了我,别管什麼征兆,绮羅帶她兩個丫頭都壞了我後院婦人貞靜有節的家法規矩。
“你在幹什麼?”我喝問:“再瞧瞧,你這都什麼樣?”
女子束發結簪後怎可再散發于人前?還是這樣的衣衫不整,粉面含春?
轉眼看到身後連管家高福在内一衆侍衛長随臉上未及消散的驚豔,我不免愈加生氣:绮羅這幅美人出浴的模樣爺都還是第一回見,竟叫這滿地的奴才瞧了去。
绮羅愁眉苦臉地低頭攪手指,我省起她是個沒算計的——但沖昨夜那頓炕帚,有點心的還能吃得下?
既然绮羅不用我哄,自己就為一隻雞給哄住了,想着殺雞吃,我就不宜再責怪她。
這雞添過來原就是給她吃,哄她高興的。
昨兒的事說到底是我性急了。
绮羅若是曉事開竅,早就為胤禟給拐跑了,也不能落我手上。我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
主子的穿戴曆來是丫頭經管。我發作绮羅身後的丫頭:“你們都怎麼伺候的?主子殺雞?說,誰的主意?”
不是她們言語挑唆,才剛洗頭洗澡的绮羅怎會跑廚房來殺雞?就算是绮羅自己的主意,她們不勸,也都是錯!更别說大呼小叫,攪我府邸清靜了。
對了,還有昨兒晚上亂跑不露面的賬,正好一塊算。
“撲通”,丫頭沒跪,绮羅卻是跪下了,一頭秀發鬥篷一樣地包裹住她的身體,落在院裡的青磚地上似九霄挂下的星河一般淌着光。
“回貝勒爺,”绮羅纖手落在地上,磕頭求告:“奴婢想學着做飯,便自己拿了主意。奴婢下次不敢了,還求貝勒爺别生氣!”
“學做飯?”
我聽笑:針都捏不好,還敢拿菜刀?沒得割了手。
一想到幸而來了,不然绮羅這雙玉手将落下疤痕,我冷笑出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做飯,你是那塊料嗎?”
瞧瞧,殺雞都能叫雞給跑了——沒一點自知之明。
“是,是,奴婢糊塗!”绮羅磕頭:“奴婢隻想着自己比丫頭們做得好些,便糊塗油蒙了心思。”
比丫頭們好?
我狐疑地打量兩個丫頭,方發現兩個丫頭不止生得眉清目秀,袅袅娜娜,且穿着打扮——頭上的簪花、金钏、衣裳上的刺繡、腳上的鞋面亦是旁人沒有的清新自然,站在绮羅這樣的絕色身邊竟似伴月的明星一般自有其輝。即便面面相觑,也似沒看到绮羅跪地請罪一般站得紋絲不動——比绮羅這個主子,還更似個主子。
郭絡羅家竟然放了兩個這麼出色的丫頭給绮羅當陪嫁?
什麼用意?
“你屋裡的嬷嬷呢?”
眼見兩個丫頭風姿綽約,确不似殺雞形容,我改問兩個未曾露面的婆子。
有資曆的嬷嬷不止管丫頭,還能勸谏主子。绮羅陪嫁的那個徐嬷嬷呢?哪兒去了?
聽憑绮羅自己殺雞?
绮羅磕頭:“回貝勒爺,金嬷嬷徐嬷嬷是行五戒十善的善人。”
奴才給主子當差還不是主子需要什麼就幹什麼?哪有奴才将個人修行置于主子需要之上的道理?
绮羅這話實不是一般的糊塗。
不過,我心裡一動:绮羅院裡就隻她兩個陪嫁婆子嗎?
绮羅進府,琴雅沒給绮羅院子派丫頭,連婆子也沒派?
按理绮羅可以使喚四個丫頭和四個婆子。
绮羅陪嫁兩個丫頭兩個婆子,琴雅還當給绮羅院子添補兩個丫頭兩個婆子才是。不然绮羅帶她的陪嫁,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隻怕連上房在哪兒都摸不到。
今早家禮,绮羅卡着點到,沒準就是尋摸了許久,而昨晚高無庸那句提點,提點地也不隻是我,還有徐嬷嬷。
由此不怪昨日我來時院子空落落的,摸不着人,夜裡要水要燈,都是高無庸當差。我恍然大悟:琴雅就是故意地不給绮羅院子派人,讓绮羅,還有她的陪嫁,似沒頭的蒼蠅一般在府邸亂撞,等撞出故事來,好給下馬威。
剛琴雅沒留绮羅早飯,一準是早知道绮羅吃不上飯。
一般京裡人家,都是廚房統一做飯,送到各處。似我府邸食材分到各院自做的,幾乎沒有。
郭絡羅家我雖沒去過,但多半也是廚房做飯。
是了,我想到傳聞說绮羅每天都打發人去京裡各大飯莊買招牌菜,一個月耗費十七八兩銀——這個傳聞本身就是绮羅的丫頭婆子都不會做飯,隻能買現成的吃的佐證。
绮羅早起到現在,該不會連早飯都沒吃吧?
“行了,”我喚起落入琴雅陷阱還一無所覺的绮羅:“你起來吧!”
绮羅站起身,傻乎乎地立在原地,沒一點過來挽住爺,挨蹭撒嬌求爺諒解,請爺替她抓雞、殺雞的自覺,更沒有對沒人做飯,吃不上飯的抱怨。
當着一衆奴才,我隻能自己叫人:“高無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