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希望回到那個世界但不成功,這裡也有我的原因。”父親說。
“不對,”我說,“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這三年在幹什麼……所以你才一直和我鬧别扭,說我考的專業也不合你心意——”
“那是表層意識在阻撓,”他說,“但潛意識裡,我一直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你在做什麼。隻是我一直等待的機會沒有到來,所以才絆住了你,讓你的靈魂不能自由。”
什麼機會?我的心念發問,老爸拉起我,畫面轉變,我們在風中旅行,落在了一間石室。
起初我以為是威維爾斯堡,後來才意識到這裡是大金字塔裡面。我們在空中,看着下面的一個中老年男人躺在那裡,那是羅伯特·埃德斯坦,西貝爾的父親。他的靈體離開了肉身,飄至空中。我們跟着他回到柏林,在自己家的門外徘徊,在紫藤樹的葉子上,雨滴落到西貝爾哭泣的臉上。
他的遺憾也像雨滴那麼多。
他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女兒,但是□□承受不了金字塔中那麼大的能量,他被迫進|入了靈界。他的靈魂随着意識中的願望漂流,在不斷的淘洗中,剩下了幾個最關鍵的執念:
和已故的妻子重逢,和西貝爾再度成為父女。
于是他找到妻子,一起來到了現代社會,成為了施雲貝的父母。
“可你和埃德斯坦一點不像!”我抱怨道,“你從小就約束我,管得太嚴,這才導緻我三年前叛逆爆發。”
“那是化身為人的最大問題,”他苦笑,“真正的意願總是被扭曲。我的本意是希望自己不像對西貝爾小時候那樣,太過疏于管教,沒想到扭曲成了控制欲。”
“而且你也不會占星!你原本那麼擅長占星。”
……
我一直數落他的缺點,他微笑着聽着,然後輕聲說:“我答應暫封閉天賦,得到成為你父親的機會。你母親也是,她原本也有一些通靈能力的,你可能不知道。”
為了和我重逢,放棄了天賦?
原來他和母親為了我舍棄了很多,所以他們沒有把大部分能量帶到這個世界,才會變得“弱小”,被習氣污染。
母親的靈體來到我身邊,她不像日常生活中那些敏感膽小,而是平靜而有愛。
一點眼淚湧上|我靈體的眼睛,我上前抱住了他們。
“爸媽,如果必須留在這個世界是因為你們,那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我說。
即使再找不到阿爾伯特,但至少找到了他們。
“你可以回去。”老爸說。
“沒有必要了,”我搖頭,“阿爾伯特似乎已經忘記我了。”
“不,他沒有忘,他在你身邊。”老媽說,“你每次冥想,是不是總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你離開肉身?你催眠自己,是不是一開始會有黑影讓你看不清畫面?”
是的,是的!
難道道說那是——
我向自己的身後望去,在靈界裡,你的“背後”就是你看不到的地方,也是你意識中的“盲區”,是你從來沒有覺察到的可能性。我努力轉過去,去感知自己的身後,慢慢地,一個人影顯現出來了。
他根本不像阿爾伯特,而是像某種黑色的怪物。被我的目光“照射”到時,他退縮着,畏懼着。
我叫着他的名字,他從佝偻的黑色身形中望着我,目光戒備,似乎不知道我在叫他。
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把自己變成這樣?
我慢慢地靠近,他不再退縮,絕望的眼睛裡有一絲戒備和恐懼,就像流浪動物那樣,仔細分辨着我的意圖。我上前伸出手,慢慢抱住了他,他的手爪也“抓”住了我。
他的擁抱起初像酷刑般難以忍受,他那像黑色的枯枝的胳膊像荊條一樣收緊,手爪的尖端像利刃,幾乎要刺穿了我,而他的吻更像沙漠中的死亡風暴,簡直要把一個人的生命都抽去。但我知道這些酷刑,是他一直施加在自己身上的。
在愛的回應中,他的擁抱漸漸變得有力而溫暖,他變化的原因也一點點從親密中透過來。在維斯瓦河陣亡後,他産生了執念,認為應該阻止我回到那個世界,這樣我就能永遠快樂了。
這份執念如此深重和痛苦,使他甚至不再記得自己是誰,以一個扭曲的形态來到我身邊,不遺餘力地阻擋我回到那個世界的每一次努力。
阿爾伯特在我面前一點點直起腰背,變成他最英俊時的樣子,用完全清明的眼神注視着我。但是緊接着身影虛化,像被牽拉一樣,向遠方飛去。
“老爸,他去哪了?”我回頭去問老爸,才發現他和老媽退到了遠處,施特恩先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旁邊。
“執念的他隻是一部分靈魂,他現在回去原本的世界。”他說。
“可是那個世界的他已經死了,我大概隻能在這個世界等他重新化身。”如果他在這個世界出生,我大概到40多歲時他18歲?這太久了,也有點太刺|激了。
施特恩先生笑起來:“不需要等到40歲。時間是虛幻的,你不必回到他們都死去的那個點上。”
對啊,靈界是多維的,時間也是一個維度,隻要能力足夠,就能夠來回穿梭。念頭一起,我的意識開始在時間中穿行,光電在身邊閃躍、飛掠。心中難掩興奮,又可以見到他,見到那些朋友們了——
場景轉變。環顧四下,這裡是地鐵站,不是柏林的老地鐵,而是現代化的中國地鐵站。
在地鐵安全門前,一個女孩站在黃線外等待。
晚上10點25分,那是穿越前夕,加班後回家的施雲貝!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怎麼穿越的嗎?我帶你來看看。”
地鐵還沒來,她接了個電話,電話裡那男人問自己新買的某某東西在哪放着,是不是她給弄丢了。
“一天都在忙,剛剛加班結束,我給你弄丢了?!”她挂了電話,把手機丢進包裡。
我記得這個場景,在這之後,我抱着胳膊盯着地鐵安全門,在玻璃裡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是無意義的重複,然後就聽到一個聲音問我:你的一生,就要這樣度過了嗎?
就是這句話,讓那時的我開啟了新的劇情,直到後來穿越到了1940年。
施雲貝站在那裡,隻是呆滞地盯着玻璃門。來了一趟地鐵,她沒有上車,可能是氣糊塗了。
地鐵開動了,閃亮的車窗一面面飛速逃走。我能感受到她的内心依然深深陷在生活的迷茫中,滿腦子隻是讨厭的感情和磨人的工作。
“沒有人告訴她那句話嗎?”我有點着急了,“現在是該清醒的時候了!”
那句話應該是老師說的吧,應該是他提醒我,讓我的靈魂醒來,才會穿越的。但施特恩先生透亮的目光注視着我,搖了搖頭。
可是時間到了,再不提醒她,就錯過時機——
心中猛然一動,我知道要做什麼了。我走上前,對着那個“我”的耳朵說:“你這一生,就要這樣度過了嗎?”
她怵然回神,四下打量,然後摸了摸耳朵,裡面沒有耳機。又一趟地鐵到站了,她驚疑不定地上了車,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但我知道,這将不再是像以往所有下班一樣的回家的旅程,她将開始覺察内心真正的渴望,展開回歸心靈之旅。
“現在知道,自己是怎樣穿越的嗎?”老師微笑。
心中明亮如鏡,清澈如泉,念頭如光電穿梭卻又一絲不亂:原來開啟穿越的是我自己。是未來的我喚醒了過去的我,因為最想要回去的,還是我自己。
地鐵場景消散,心中的諸多疑問也随之得到解釋。仿佛濃霧散去,更多答案浮現出來。
老師從來沒有隐瞞過他就是阿爾伯特的父親,是我一開始潛意識排斥這種可能,才屏蔽了真相的透露。因為我的靈魂極為倔強,不希望這層關系影響我和阿爾伯特的感情。
現在,離回到1944年還有最後一點遲疑。
“我現代世界的爸媽怎麼辦?他們在等待一個機會,一直沒有等到,才會絆住我。”
爸媽在幾十步外微笑着不靠近。
“那個機會已經實現了,”老爸遠遠地說,“我這一生的功課之一,就是克服人性弱點,打破和你的親子僵局,但是我沒有做到。而這次出車禍後你來照顧我,對我沒有怨恨,這幫助我完成了功課。”
“也同時釋放了你自己的靈魂,”施特恩先生說,“所以才能夠重新回去。”
“可施雲貝會死嗎?還是你們找别的靈魂代替我?這樣爸媽會難受的。”
“不會死,你可以分出一部分能量留在他們的世界。”施特恩先生說。
這樣很好了,但是——
“之前我想返回那個世界,沒有通過舍倫堡等人回去,因為他們心中的我要麼過于柔弱,要麼是鐵血戰士。我不想損失頻率。現在分出一部分,我會不會變得很小,認不出自己了?”
“不會,你的能量很多,現在看看自己,”老師微笑,“你的父母甚至不能長時間靠近你。”
看看自己,沒什麼呀。但是老媽老爸卻遠遠向我招手,用手遮擋眼睛說:“你不知道自己現在多麼地亮!”
“像個幾千瓦的照明燈!”老爸笑道。
很亮?我什麼變得這麼強大了?
“難道你真的以為三年的努力,是沒有用的嗎?”老師說。
難道是有用的嗎?
難道——
我終于明白了:這三年的一千個日夜,在黑暗中堅持前進,在毫無希望中探索,一次次失敗卻沒有放棄,這些都積累了我的力量;努力不是徒勞,也從來不會徒勞。
“所以你根本無需擔心自己變小,即使你把自己分成三份,每一份也比原來的西貝爾還要大。”老師說。
在這些話中,我已經和原來的老爸老媽告别,我明白留下的這部分自己不會有特殊能力,也不會再總想着“回到1940年代”;而我的爸媽醒來後也不會記得這些,我們一家将會過上平靜平凡的生活。
迫不及待地尋找坐标,西貝爾的身體在哪裡?現在,我甚至不需要阿爾伯特提供的連接,也可以自己決定前往的方向,雖然他的連接已經重新變得熱烈而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