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7點整,在大本營凱特爾的辦公室旁邊的屋子裡,阿爾伯特給科雷格和弗裡德裡希各寫了一封信。信中的内容都一樣,告訴他們在德雷斯頓銀行有一份遺囑,如果他出了什麼事,讓他們确保這份遺囑要交到西貝爾手裡。
信寫了好久,最終留下這簡單的幾句。
本來他還想解釋上周六的事。按照平時兩人相處的習慣,即使吵架也總能耐下心來溝通。但是那個特殊的局面下,他卻借着一時情緒逃走了。因為他意識到如果說清楚自己為什麼情緒失控,他隻能告訴她,他要參加一次刺殺行動,他害怕自己一去不返。
這和在前線的那種害怕不一樣,這一次更複雜。他既害怕密謀洩露,給她帶來殺身之禍,也害怕知道他參與反抗,她過于擔憂,情緒崩潰。
她從來不支持激進的反抗,很久以前就無意識中提過,反抗活動會失敗,參加的人也很危險。他不想做讓她擔心的事,但随着戰事的發展,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可這些太複雜了,不應該寫在給科雷格他們的信裡。
連續兩個夜晚,他胸口一直隐隐作痛,無法入睡。避免了她的崩潰,卻讓兩個人都體會了另一種痛苦。當時把她留在那個情況中,她一定迷惑又無助。他知道自己那時的無理取鬧,怪她不坦誠,實則自己有事瞞着她。
阿爾伯特來到旁邊空軍參謀的屋子,找到伊瑟少校的桌子,把遺囑壓在一本書下面。伊瑟少校是他在這裡較為熟悉的人,很熱情活躍的一個小夥子,兩人有時一起聊天吃飯。他又寫了張條子放在裡面,請伊瑟周二幫忙寄信。
上午8點55分,在拉斯滕堡的狼穴火車站,阿爾伯特見到了前來展示新軍裝的布舍一行人,他帶着他們進|入大本營。
這是一片巨大的地下建築,四周都是堅厚的水泥牆。走廊像巨大的下水道,空氣潮濕,有淡淡的黴味。走廊頂部安裝有通風扇,嗡嗡的聲音響得人頭暈。
來到一處小客廳,室内裝飾叫人心情稍微一亮。屋頂有簡單的鐵吊燈,淺色木闆牆裙,牆上有幾幅畫,木頭椅子上還有彩色的棉墊。
“你們先在這裡等待,沒有得到允許,是不能到元首的辦公室或會議室區域的。”阿爾伯特對他們說,“元首9點半開始軍事會議,至少11點才會有空。”
“對了,洗手間在那邊,我帶你去。”阿爾伯特單獨對布舍說。
布舍并沒有要求去洗手間。所以他知道,這是阿爾伯特有話要說。到了阿爾伯特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布舍把背上的軍用背包卸下來。
“新設計的背包還不錯。”阿爾伯特說。
“是的,負重方面也好,肩帶好用。而且,這背包仿佛有魔力,”布舍說,“拿着它,會覺得自己可以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
說這話的時候,布舍拉開包,讓阿爾伯特看到裡面躺着的另一個炸藥管。
“匕首藏在我衣服的夾層裡。”他摸了摸匕首冰涼的手柄,這讓他冷靜了些。
9點半,阿爾伯特先去會議室。先是凱特爾的最高統帥部彙報,然後是戈林。
戈林說話時,有人碰碰阿爾伯特的胳膊,向他笑笑,是空軍參謀伊瑟少校。
阿爾伯特下意識打量着周圍,人有點多了,會傷及許多無辜。單獨展示軍裝的時候,應該會人更少。
唏特嘞激動地說了很久,原因是43年以來工業區魯爾受到英美聯合轟炸,受損相當嚴重。
“不要告訴我,這些事情需要讓後勤部長施佩爾去解決,而你,号稱要把德意志天空打造成銅牆鐵壁的帝國元帥卻什麼辦法都給不出來!”唏特嘞揮着拳頭大喊。
戈林臉蛋上的肥肉輕微顫動,紅一陣白一陣,根本不敢解釋。無論是兇悍的戈林或、精明陰險的戈培爾還是狡猾的裡賓特洛浦,到了唏特嘞面前都顯得小心翼翼兢。戈林取出手帕擦了擦額頭。
已經11點了,看樣子會議不會馬上結束,軍事會議總是會這樣,元首一旦發起脾氣,糾結在某個議題上,就會拖延。
一名女秘書進|入會議室,向馬丁·鮑曼低語:“黨衛軍全國領袖希拇萊先生到了,請求元首接見。”
希拇萊也到了!全湊齊了,這是好事。阿爾伯特心想。
“元首忙着呢!”鮑曼翻翻眼睛,“告訴他,至少還要一個小時。”
鮑曼最初就是唏特嘞的秘書,現在權利更大,是否能見到元首都要通過他。這一點一直讓戈林、希拇萊等人不滿。
“鮑曼先生,”阿爾伯特上前說,“展示陸軍新軍裝的人也到了,安排在什麼時候比較好?”
“當然是軍事會議結束後馬上就展示。”鮑曼說。可以讓希拇萊繼續等待,鮑曼對自己的安排十分滿意。
11點45分,軍事會議還沒有結束,但阿爾伯特已經得到鮑曼的許可,把布舍帶到會議室的外面。
粗重的呼吸聲就在耳邊,阿爾伯特回頭看了看布舍,發現他滿頭的汗,鼻翼都在扇動。這小夥子太緊張了。
“這裡有點悶熱,你跟我來,我給你拿些水喝。”阿爾伯特說,他希望布舍離開幾步,放松一下。布舍直着眼睛,點點頭。這個年輕人在戰場上從未退縮過,但此時脖子僵硬得像石頭。
“我去給各位拿水!”剛才的女秘書跑着去了,用一個盤子托來四杯水。三杯遞給布舍及同伴,另一杯給了阿爾伯特。
阿爾伯特不想喝水,沒有拿杯子。秘書有些失望,因為在大本營的秘書當中,偷偷流傳着一個排名,認為年輕軍官當中,以伊瑟和阿爾伯特最為英俊。但阿爾伯特對女性沒有那麼熱情,所以排名在伊瑟後面。
布舍第一杯水沒拿穩,灑在了衣服和背包上。
“他在東線手受傷了。”阿爾伯特說,女秘書崇拜地點點頭,把第二杯水遞過去。
會議室的門再次打開,裡面的鮑曼向他們使了個眼色。阿爾伯特趕緊帶人進去,唏特嘞正跟戈林聊着,擡頭盯着他們。
“這是誰?”他好像在看一個行走的物品,而不是一個人。
“是新軍裝展示,您設計的新軍裝——”鮑曼說道。
“我知道新軍裝,但我剛才說,讓希拇萊進來!”唏特嘞說,“軍裝的事以後再說,讓這滿頭大汗的小夥子出去!”
鮑曼眼睛瞪大,肥胖的腮幫子一抽一吸,熟悉他的人知道,這是他強行控制自己冷靜的表情。很顯然,唏特嘞剛剛随意改變了想法,不想看新軍裝了。
“聽見了嗎?你們快出去!”鮑曼推了布舍一把,後者趕緊帶着同伴退了出去。
12點整了。布舍和阿爾伯特在會議室外面面相觑。
一次機會就這樣失去了嗎?雖然這種情況對阿爾伯特來說絕非罕見,唏特嘞在很多時候的決策都比較随心。
不過,這個計劃需要布舍的自我犧牲,錯失了,他反而能活下來。這小夥子剛才出那麼多汗,一定也害怕了。
可布舍沒有一絲慶幸,臉上滿是失望,雙手捏緊了拳頭。
“我帶你回火車站。”阿爾伯特領着他走遠。
“錯過了最難得的機會,”布舍恨恨道,“除了戈培爾不在,其他人都聚在這裡,如果能成功……”他重重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好像那裡憋着一口悶氣。
“剛才一進會議室時,你為什麼不引爆?”阿爾伯特突然問,那個機會不完美,但也勉強可以。
“人太多了,我不能接近唏特嘞,”布舍說,“一進門就引爆,你也會死。你是個可敬的同伴,我不想讓你陪葬!”
阿爾伯特輕歎一聲,拍了拍布舍。
“但是沒關系!”布舍又說,“這不是第一次失敗,甚至不是第二次第三次了,隻要還沒有展示成功,下次就還可以用這個理由去見他!”
“你……還願意再次執行這個任務?”阿爾伯特震驚。
“否則呢?”布舍傲然道,“在我面前死去的那5000人,絕不能白死。我有一段時間每天都夢見那個場景!”
這話讓阿爾伯特想起了自己的夢,那些死去的蘇聯孩子的夢。
“糟糕!”布舍突然叫道,“我的背包,忘在了會議室!”
那裡面還有一個炸|藥管。
“小聲點,”阿爾伯特說,“你去火車站,我回去取。”
阿爾伯特回到會議室,唏特嘞竟然不在裡面,那個女秘書在收拾文件。
“元首剛去了書房。”她好心地通知阿爾伯特,唏特嘞心血來潮又換了地方開會。
“可背包呢?”阿爾伯特心驚道,“我們展示軍裝的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