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房裡,倫德施泰特元帥坐在我對面的單人沙發上。
“我和阿爾伯特已經談過了,”倫德施泰特說,“今天在大本營,我見過元首以後,凱特爾元帥找到我,把這份辭職報告交給了我。他跟我抱怨說,阿爾伯特突然辭職,不知道為什麼。我隻能告訴他,阿爾伯特還年輕,性格倔強,會因為一點工作上的小事和上司鬧翻,我會教訓他。後來,我和阿爾伯特談了,果然是因為結婚。以他對這件事的堅決程度,你應該可以想像談話的結果。阿爾伯特甚至直接把肩章摘下來,留給了我。”
“他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我說。
元帥看着我,沒有說話。
想了一會,我又說:“我知道您來的意思。我隻關心一件事,他會不會上軍事法庭。在這個前提下,您要求|我做什麼,我都會同意。”
“不管要求什麼?”
我心中一抖。他這樣說,難道是後果真有那麼嚴重嗎?
“我相信您的判斷。如果您讓他回去,我會勸他。即使您要求|我……必須離開他。”說到最後,我的聲音低到自己幾乎聽不清。
他目光炯炯地繼續看着我。
“我有點意外,”他說,“我原本計劃先看看你的态度,沒想到你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卻什麼都答應了。”
“隻要他能安全。”
元帥站起來,緩緩走過來,把手放在我頭上。這時我正在擦拭眼睛,我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也許是一直擔心結婚不會順利,現在真的發生了。也許是怕阿爾伯特失望,他不顧一切地回來找我,我卻要屈服于現實。
“如果我就這麼讓他失去一個把全部真心都交給他的姑娘,他豈不是要一直恨我?”元帥說。
“您是說?”
“他不會上軍事法庭的,隻要我還在。大言不慚地說,元首還需要我這個老家夥來争取陸軍的支持。隻要你們不大張旗鼓地結婚,這點事我應該還是能保證的。”
“隻要不大張旗鼓地……這是說……”
“是的,婚禮盡量低調一些,不要登報,不要宴請賓客。”
“謝謝您!”我展開笑容。
元帥輕歎:“先不要急着謝我。除了前面的保證,我不會再給你們額外的幫助。西貝爾,有些事必須提前打算,我必須說。他到預備役做一個普通軍官,和現在的地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們真的願意嗎?”
“隻要他還是這個叫阿爾伯特的人。”
沉默了片刻。
“我沒有别的問題了。”他說。
我打開書房的門。
阿爾伯特嚯的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用目光急切地詢問我談話的結果。
“元帥說,以後我們的生活也許不如現在的優渥。”我說。
“那你怎麼回答的?”阿爾伯特問。
元帥站在書房門口,他們都看着我。
“我覺得沒關系,即使你沒有工作,我以後工作了,可以養活你。”我說。
這個回答似乎讓屋子裡的男性大腦卡了殼。
“那怎麼可以!”
“不行!”
“不可以!”
三位男士異口同聲地回答,這些大男子主義們。
元帥咳嗽了一聲。
科雷格笑:“西貝爾開玩笑呢!”
“所以說,你把舅舅說服了?”阿爾伯特一臉欣喜,“他同意了?”
剛才在書房裡還在苦心孤詣為阿爾伯特打算的倫德施泰特元帥,此時抱起了胳膊,一臉冷漠。
“是元帥通情達理。”我說。
元帥哼了一聲,嘴角露出微笑。他站起身,準備離開了。
“舅舅,留在我家裡吃飯吧!”阿爾伯特說,“我把薩維亞蒂叫上來。”
“我還有事!”元帥冷着一張臉,但是腳步卻放緩了,看向我,“西貝爾來送我。”
我走過去輕輕扶着他胳膊,元帥停了一下腳步,從懷表袋裡拿出一個帶鍊子的挂墜盒項鍊,蓋子上嵌着一圈珍珠,點綴着幾顆細碎的綠寶石。打開來,裡面放照片的地方是空的。
“這是我以前送給比拉的,裡面放着我的照片。但比拉後來把它交給我,說我在前線,她希望我能想起她,能平安歸來。現在我把它交給你。”
“這是什麼意思呢?我不應該擁有這個項鍊。”
“但我需要把它給你,”他堅持說,“做為舅舅,祝福你們也是理所應當的。希望你不要責怪我剛才在書房的提問方式,我隻是想聽聽你如何回答。”
“那您聽到滿意的回答了?”我問。
“比我想的要滿意。”元帥說。
“好的,那就留下吃飯吧?”阿爾伯特問。
元帥冷哼一聲,毫不猶豫地走下樓梯。
“您是不是要去哪裡?”我輕聲問。
“我去醫院一趟,檢查身體,然後——”他看了我一眼,我會意了:“然後您要是有時間,就可以來吃晚飯。這不是阿爾伯特的邀請,是我的邀請。”
倔強的元帥滿意地點了點頭,坐上車。
“元帥答應來吃晚飯,”回去後我說,“我們開始準備吧!”
“隻要貝兒在,就沒有不順利的事。”阿爾伯特走過來把我抱起來,在屋子裡旋轉了半圈。
“你們這裡沒什麼酒,我在柏林的住處還放了一瓶上好的白蘭地,一會我去拿來。”科雷格笑。
一陣風,把原本在電話桌上的那份報告吹到了地上,我過去撿。這時我才發現,這是一份頁數很多的辭職報告。
每一頁上都寫滿了東西。
工作細則,難點,要交給什麼樣的人,做這件事的人需要哪些特質。
“我大概還得把辭職報告寄回去。”阿爾伯特說。
一頁一頁地撿起辭職報告,我心中開始有一個聲音說:
“你得把那件事告訴他。”
每撿起一頁,這聲音就響起一次。
告訴他。
告訴他……
這份報告有15頁,聲音響起了15次。
那麼,我必須告訴他。
就像元帥說的,有些事必須提前有所打算。阿爾伯特為我放棄了很多,我必須讓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阿爾伯特,我想……想問你,如果……德國會在兩年後徹底失敗,你還會選擇離開現役嗎?”
徹底的靜默,靜默中醞釀着強大的電壓。
科雷格迅速關上了門。
“兩年!”他問,“是你占星得到的結果嗎?”
阿爾伯特沒有說話。
和阿爾伯特對視着,我能感覺到風暴正在他心中醞釀,席卷。
我把那份辭職報告放在桌上,阿爾伯特茫然地掃了一眼,扶着沙發,眼神在周圍無助地尋找。當他和科雷格視線相碰時,兩個人都認出了對方眼睛裡的恐懼。
這就好像你在叛逆自己的父母,正向朋友控訴他們的控制和壓迫,收拾東西準備離家出走,而醫生突然告訴你,他們隻有兩個月好活了。
“明天……我是說,你可以再考慮幾天。”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幹巴巴的。
我并不是為自己的婚姻擔憂,我相信阿爾伯特的愛是不會變的。但是看到他們受震撼的程度,我知道這則信息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噩夢。
我的信息不是占星得來的,而是另一個世界中确切無疑的曆史。我很少把這種曆史告訴他們,因為阿爾伯特一向認為自己的命運自己創造。
但是我内心的笃定,是他們能感覺到的。
“占星并不準确,對嗎?”科雷格的詢問中帶着絕望。
雖說他們自己經常說“德國要失敗了”,但顯然内心依然抱着一絲指望。大部分德國人,都在隐約害怕着德國失敗,也都在更秘密、更努力地渴望着勝利。
我的笃定,傷害了他們的渴望。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們從那萬一的指望中跌落下來的疼痛。從他們對德意志軍隊素質的引以為傲中,從對和平結束戰争的指望中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