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伯特睜開了眼,定定地看着我。
“您也跟着騙我?”我轉頭問赫林。
“您怎麼看出來的?”赫林問。
“他要是剛睡着,眼球不會那樣移動。要到開始做夢,大概入睡幾十分鐘以後才會眼球那樣動,那是‘快速動眼期’。”
赫林一副專心緻志卻沒有聽懂的樣子,敬畏地說:“您看得很準。中校先生是怕您不進來——”
他的話被打斷了,阿爾伯特向他搖頭,讓他到外面去。但我知道赫林要說什麼,無非是阿爾伯特怕我還生氣,所以讓赫林看到我回去,就馬上告訴他,他裝睡。現在我不生氣了,這些也沒必要解釋了。
護士推車來了,查看了傷口,又挂上一瓶藥水,用鉛筆在他床頭的一張單子上劃了一筆。
“這是今天最後一瓶。對了,施特恩中校先生,您這會想吃飯了嗎?”
阿爾伯特點了頭,不一會,有人送來了三份晚餐,胡蘿蔔土豆湯,醬汁牛肉和面包卷。
痢疾還大塊吃肉,不知能不能消化?我看着牛肉歎了口氣。也許日耳曼人就是這樣的體質,我勸自己,什麼女人生産後馬上吃冰淇淋之類。
護士又提醒我們不要長時間待在病人房間,要注意手部消毒等等。于是赫林和我把一張小圓桌挪到外間,放在那個小玻璃窗下面。
我剛開始吃,赫林已經以餓虎吞食的速度把面包和牛肉都吃完了。我透過玻璃窗看裡面,見阿爾伯特一口沒動,就戴上口罩走進去。
“是不是胳膊太累,沒辦法自己吃?”
阿爾伯特搖了搖頭,“也許麻醉藥效還沒過去,胃口不好,牛肉全給赫林吧。”
我把牛肉拿到外間,赫林剛把最後一口湯喝進去。
“讓你吃的。”我說。
赫林看着那一碟牛肉,一邊抹嘴,一邊搖頭。
“這是命令。”裡面傳來阿爾伯特的聲音。赫林這才接過碟子,并沒有很勉強,就把一碟全吃了。
快到9點了,赫林拿來一張折疊床放在外間。
“看來床隻能鋪在這裡了,”我說,“真遺憾,我不能睡在他旁邊。”
赫林鋪床的動作停|下來,擡起頭小聲說:“埃德斯坦小姐,這是……我的床。”
怎麼,沒有我陪護的位置嗎?
“在北非一直是我照顧中校先生的。”他說。
護士來趕人了。說太晚了不能留這麼多人,而且這裡是傳染病房,我們白天進進出出,人就夠多的了。
我站在他床前,鐘表已經指向10點。赫林把自己的床安排好了,看他的樣子,如果我睡了這張床,他一定會打個地鋪睡走廊。
“那我走了。”我對阿爾伯特說。
他伸了伸手,可能意識到最好少接觸,又縮回了手。“好好休息,回去不要再學習了。”
“明天你想吃什麼,我早上做了給你帶來。”
“什麼都可以。累了就不要做,這裡有早餐。”
“以後,你想吃牛肉就吃,不要為了我忍饑挨餓。”
他笑了起來,“但這些都是小事,隻要你高興。”
“你在說什麼?難道我會為因為你吃點肉就不高興麼——”一陣委屈湧了上來,我聲音裡帶了哽咽。
不是因為什麼牛肉,什麼局部麻醉,而是他回來了,可是卻受了重傷,虛弱的躺在這裡,還帶着傳染疾病。我沒有機會和他好好說話,也不能親密接觸。可是我好想、好想他抱着我。想在他懷裡,為一件最不值得的小事哭泣,把細微的感受告訴他,每一個情緒的微小波折,都要他許多吻來撫平。
而現在,我隻能收起這些心思,一個人走進醫院外面的夜色裡。路邊,一輛車停在我旁邊。
“上車吧,我送你回家。”沙醫生探出頭來說。
在車上,我抱怨了單間病房不夠大,不能住下兩個陪護的人。
“不過這裡已經很好了。”我又說。
事實确實如此,沙醫生這裡已經是最好的醫院之一,空軍醫院現在連走廊裡都開始安置病人。
“有一次我們的催眠治療室都臨時放了人,搞得我們那天不能做催眠。”
就這樣,我在車上一個人自言自語,一會抱怨,一會自我勸告。沙醫生一路沉思着,沒有說話。到我家樓下停車時,他對我說:“你快上去收拾東西,我讓你今天住在醫院。”
我問他有什麼辦法。
沙醫生催着我下車,“記得啊,順遍把那些不合格的數據都帶上!”
我鎖了家門下樓的時候,他又問我,數據帶全了沒,不要有落下的。我揚了揚手裡的文件袋,他從車窗伸手直接拿了過去。
“走喽,回醫院!”我剛坐好,他一腳油門,車竄了出去。我差點一頭撞在前玻璃上。這時候的安全帶還不普及,似乎隻有個别汽車或軍|事車輛上才會有。
“坐好坐好。”沙醫生囑咐我小心,速度也沒有減。
在路上,他說準備在仁慈醫院搞一個催眠治療室,“也在三樓,離阿爾伯特病房隻隔兩間。你在我這裡,也像空軍醫院一樣搞治療,——記住,催出好玩的内容一定要第一時間給我看。”
這到是個不錯的主意。現在空軍醫院那邊實習的學生多了,一個治療室不夠用,我上次一天催了4個人把治療室占了整整8個小時,讓其他學生很不滿意。
在醫院下了車,沙醫生鎖了車門,也跟了出來。
“您不回家嗎?都這麼晚了。”